第五十九章:暴风雨后的檐角

后山的空间裂隙虽已闭合，但残留的阴寒鬼气如同跗骨之蛆，盘踞在学院深处。整整七日，擅长净化术法的导师们轮番上阵，吟唱声与驱邪符的光芒日夜不息。被鬼种侵蚀过的土地寸草不生，翻起的泥土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色，触手冰凉。

医疗室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张贤躺在最内侧的病床上，胸口缠绕的绷带下隐约透出幽绿的荧光。冰魄剑断裂的残骸被安置在特制的玉盒中，置于床头，寒气将玉盒表面凝出一层薄霜。

“咳……这鬼东西，比上次的蚀魂散还难缠。”张贤脸色苍白，试图扯出个笑容，却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他试图调动灵力，胸口那点幽绿光芒便骤然闪烁，如同活物般噬咬经脉，冰寒刺骨，灵力瞬间溃散。

夏若雪端着一碗刚熬好的、散发着苦涩清香的汤药坐在床边，眉头紧锁：“赵老说了，鬼种残力盘踞心脉，强行运功只会让它扎根更深。喝药。”

凌风靠在对面的病床上，左臂的毒伤已结痂，但经脉深处仍残留着蚀魂血毒带来的隐隐刺痛。他的目光落在张贤胸口那点幽绿上，破妄之瞳并未开启，但那份对“破绽”的感知已融入本能。他“看”到那点幽绿并非浑然一体，其核心有一缕极其微弱、属于张贤本源的冰蓝气息在顽强抵抗，如同冰原上的星火。

“别急，”凌风的声音带着伤后的沙哑，却异常沉稳，“赵老和几位精研鬼道的导师正在推演拔除之法。你的冰魄剑体本源未绝，这就是最大的生机。”

他顿了顿，转向夏若雪：“外面情况如何？”

夏若雪放下药碗，眉宇间忧色未减：“结界基本修复，但核心几处关键节点被那种阴毒手法破坏得太深，需要时间重新铭刻本源符文。林瑶导师和几位道君境导师都耗损了本源，在闭关。学员们……人心惶惶。”

她压低声音：“学院下了严令，后山之事不得外传，只说是有高阶鬼物余孽作祟，已被剿灭。但那天晚上的动静太大，鬼帝投影的气息……瞒不过有心人。”

凌风沉默。那贯穿天地的幽绿光柱，那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威压，早已烙在每个人的记忆深处。表面的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还有……”夏若雪迟疑了一下，“影导师……他走了。”

“走了？”凌风心头莫名一紧。

“嗯。只在赵老的静室留下了一枚玉简，是关于如何疏导鬼种残力、护住张贤心脉本源的一些……见解。”夏若雪从怀中取出一枚温润的青色玉简，“赵老看后，沉默了很久，只说了一句‘此人对鬼道与人体经络的理解，已近乎邪异’。”

凌风接过玉简，指尖传来微凉。没有灵力烙印，没有多余信息，只有纯粹的知识。他闭上眼，精神沉入其中，瞬间，无数复杂精微的经络图、能量疏导路径、针对鬼种阴寒特性的化解方案涌入脑海。其思路之奇诡，手法之大胆，远超学院典籍所载，却又直指核心，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效率。

“近乎邪异……”凌风咀嚼着赵老的评价，心中却无半分排斥。影导师的路，是无数次在生死边缘与鬼物、与“冥府”搏杀淬炼出的。这玉简里的东西，是救命的刀。

——

平静，成了学院最奢侈的馈赠。

凌风的日常变得简单而规律。清晨在医疗室旁的静心小院，对着初升的朝阳吐纳，修复受损的经脉，感受体内新生的灵力在破妄之瞳的潜在影响下，流转得更加凝练与敏锐。午后，他来到学院后山一片被临时划为禁地的区域——正是当初祭坛的遗址。

这里被强大的净化法阵笼罩，空气中依旧残留着淡淡的阴冷与空间撕裂后的不稳定感。凌风并非来此凭吊，而是修炼。

他闭上双眼，仅凭感知立于这片不祥之地。风掠过枯萎的草茎，带起呜咽般的声响；脚下泥土深处，被强行净化的鬼气仍在细微地挣扎；空气中，稀薄的空间灵力如同破碎的镜片，折射出混乱的轨迹。

破妄之瞳并未开启，但那份洞悉“破绽”的感知力如同无形的触手，延伸向四面八方。他在捕捉，捕捉风的间隙，捕捉鬼气挣扎的节奏，捕捉空间灵力碎片最不稳定的闪烁点。

流云剑并未出鞘，只是悬于腰侧。凌风的身形却在小范围内动了起来。步伐看似毫无章法，时而前踏，时而后撤，时而侧转，每一次移动都精准地切入风与风之间的空隙，避开脚下泥土中鬼气翻涌的节点，甚至预判了空间灵力碎片下一刻可能紊乱的轨迹。

他的动作越来越流畅，如同在无形的刀锋上起舞，将环境中的每一丝“恶意”或“混乱”都化作了淬炼感知的磨刀石。

“你的‘看’，已经开始融入本能了。”一个平静的声音突兀地在身后响起。

凌风动作一顿，瞬间转身，右手已本能地按在流云剑柄上。看清来人，他才缓缓松手。

林瑶导师站在几步之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清亮与锐利。她穿着素雅的常服，气息内敛，显然伤势未愈，本源仍有亏空。

“导师。”凌风微微躬身。

林瑶的目光扫过这片焦黑的土地，最终落在凌风身上：“赵老和我，都看了影留下的东西。”她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很大胆，但确实有效。张贤胸口的鬼种残力，已经被压制下去，本源冰息也开始复苏。”

她停顿了一下，直视凌风的眼睛：“他教你‘破妄之瞳’？”

凌风没有隐瞒，点了点头：“是。”

林瑶沉默了片刻，夜风吹动她的衣角。“那种力量……很危险。它能让你看穿万物弱点，却也容易让你迷失在力量的幻象里，甚至……被更强的‘破绽’所吞噬。”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当年，我们学院也出过一位惊才绝艳、拥有类似天赋的学员。他看穿了太多，最终……却看不清自己。”

凌风心头微震。林瑶没有详说，但那话语中的遗憾与警示如同重锤。

“力量本身并无善恶，”林瑶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深邃，“关键在于执剑之手。影选择将它教给你，或许……是他看到了我们看不到的东西。”她轻轻拍了拍凌风的肩膀，动作带着导师的温和与力量，“好好用它，守护你该守护的。”

说完，她转身离去，背影在渐沉的暮色中显得有些单薄。

凌风站在原地，回味着林瑶的话。守护……他看向医疗室的方向，夏若雪正小心翼翼地扶着能勉强下床走动的张贤在廊下透气；远处，学员们正在导师的带领下，用蕴含生机的灵植尝试净化灰败的土地；更远的地方，结界的光芒在夕阳下流转，守护着这片历经劫难的家园。

胸中那股因获得力量而激荡的情绪渐渐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他重新闭上眼，感知再次融入这片饱受创伤却顽强复苏的土地。风依旧呜咽，鬼气仍在细微挣扎，空间碎片闪烁不定。但这一次，凌风的心境不再仅仅是捕捉破绽，而是尝试去“理解”——理解风为何呜咽，鬼气因何挣扎，空间为何破碎。

破妄之瞳的力量悄然流转，这一次，他看到的不仅是红色的破绽线，还看到风中蕴含的微弱生机，看到鬼气深处被强行扭曲的痛苦本源，看到空间碎片边缘顽强自我修复的细微灵光。

守护之道，或许始于洞悉破绽，却不止于毁灭破绽。

夜色渐浓，医疗室的灯光温暖地亮着。凌风收功，朝着那片灯火走去。暴风雨暂时停歇，他们得以在残破的屋檐下喘息。但凌风知道，冥府绝不会善罢甘休，影导师的离去也非终点。这段难得的平静，是磨砺剑锋的宝贵时光。

当他推开医疗室的门，看到张贤正捧着那碗终于不再被冻住的汤药，龇牙咧嘴地喝着，夏若雪在一旁数落他喝得太慢，嘴角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

屋檐下的灯火，映着少年们疲惫却坚定的脸庞。窗外的夜空中，结界的光芒如同温柔的臂弯，将学院拢在怀中。平静的表象之下，新的暗流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涌动，但此刻，这一方小小的安宁，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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