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住身后?他身后……还有什么?爹娘兄姐早已化作枯骨!安国公府已成焦土!
守住忠义?他效忠的君王,是灭他满门的刽子手!他侍奉的“恩主”,是操弄一切的毒蛇!
脊梁不能弯?可他的脊梁,早已在尧泉的靴底和谢崇瀚的掌控下,被反复践踏、碾碎!
剑尖对着真正的敌人?他手中的“剑”在哪里?他连握刀的资格,都是靠出卖尊严和弟弟的安危换来的!他剑尖所指,是仇人,更是他不得不俯首的“主人”!
巨大的荒谬感和尖锐的讽刺如同无数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他的心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嘶吼,终于从安溪卓紧咬的齿缝间迸发出来!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向前扑倒,额头重重地、狠狠地撞在面前冰冷的木制马槽边缘!
咚!
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御马监里格外刺耳!巨大的痛楚瞬间从额头蔓延开,眼前金星乱冒!然而,这皮肉的痛,远不及心口那被反复撕扯的万分之一!
他双手死死抠住粗糙冰冷的马槽边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扭曲变形,指甲瞬间崩裂,渗出殷红的血珠!
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残烛。滚烫的泪水混合着额角撞破流下的温热液体,汹涌而出,疯狂地砸落在马槽中污浊的积水里,溅起细小的、绝望的水花。
然然……大哥……爹娘……
对不起……对不起……
哥没用……哥把安家的骨头……都丢尽了……
无声的悲鸣和巨大的负罪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伤痕累累的孤狼,蜷缩在这肮脏冰冷的囚笼一角,用最原始的方式,发泄着那足以焚毁灵魂的痛苦与绝望。
就在他沉浸在这灭顶的崩溃中,几乎要被自我厌弃的深渊彻底吞噬时——
“骨头碎了,才知道疼?”
一个不高不低、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和冰冷嘲讽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针,毫无预兆地刺破了御马监沉重的寂静,也瞬间刺穿了安溪卓混乱的悲鸣!
安溪卓的身体如同被冰水兜头浇下,猛地一僵!所有的颤抖和呜咽瞬间停止!他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括般,一点点抬起头。
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混合着泪水和污垢,在他苍白的脸上留下狼狈不堪的痕迹。
他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到了那个不知何时出现在御马监门口的身影。
谢崇瀚。
他负手而立,玄色的蟒袍在门口透入的最后一点惨淡天光下,流淌着冰冷而尊贵的光泽。他并未走进这污秽之地,只是站在门槛之外,如同神祇俯瞰泥沼。
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悲悯似的温和笑意,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却清晰地映着安溪卓此刻狼狈崩溃的模样,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的审视与……一丝几近残忍的玩味。
“安国公府……呵,”谢崇瀚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喟叹,目光如同无形的刻刀,刮过安溪卓沾满血污泪痕的脸,刮过他因绝望而扭曲的身体,“当年安国公在朝堂之上,何等刚烈,宁折不弯。安溪旷在边关杀敌,也算得上一员虎将。”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鞭子,一下下抽打着安溪卓最深的伤口。
他微微停顿,目光落在安溪卓抠着马槽、指节流血的手上,唇角的弧度加深,带着浓浓的嘲讽:“怎么到了你这里,安家的骨头……就软成了这样?只会像条丧家之犬一样,在这马粪堆里撞头哀嚎?”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安溪卓早已鲜血淋漓的灵魂上!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的恨意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刚刚崩溃的堤坝!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被泪水血污模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火焰!
那火焰深处,是被彻底激怒的孤狼般的凶狠和玉石俱焚的决绝!他死死地瞪着谢崇瀚,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喉咙里滚动着野兽般的低吼!
谢崇瀚迎视着他眼中那熊熊燃烧的恨火,非但没有不悦,那双深潭般的眼底,反而清晰地掠过一丝近乎愉悦的光芒。他要的就是这个!就是这被彻底点燃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恨意!这比刚才那副崩溃绝望的死狗样子,要有趣得多,也……有用得多。
“恨?”谢崇瀚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魔鬼般的诱惑,清晰地敲打在安溪卓濒临爆发的神经上,“那就对了。记住这恨。让它烧着你,也……护着你。”
他缓缓向前踱了一步,玄色的蟒袍下摆拂过御马监肮脏的门槛,带来无形的压迫。“撞头寻死,是最愚蠢的懦夫所为。”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牢牢锁住安溪卓,“真正的安家儿郎,该做的,是攥紧你手里的‘刀’。”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安溪卓那双流血的手。
“本督给了你机会,给了你弟弟一条活路。不是让你在这里自怨自艾,撞烂你那颗没用的脑袋的。”谢崇瀚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想想长信宫里的安希然。想想他靠什么活着?靠你在这里流无用的眼泪?还是靠你……成为一把真正锋利、让敌人胆寒的刀?”
“然然……”安溪卓破碎的嘶吼瞬间卡在喉咙里!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汹涌的恨意!谢崇瀚的话语像冰冷的锁链,再次死死勒紧了他的脖颈,将他从疯狂的边缘硬生生拖拽回来!
他剧烈地喘息着,眼中的火焰在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现实面前,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最终被强行压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的寒潭之下。
紧抠着马槽的手指,因为极度的用力而指节泛白,指甲崩裂处流出的鲜血,染红了粗糙的木纹。
谢崇瀚看着他眼中那瞬间熄灭的火焰和重新覆盖上来的、更加深沉的冰冷与服从,满意地收回了目光。他不再看安溪卓,仿佛对方只是一件需要敲打打磨的工具。
他转身,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暮色的巨兽,无声地离开了御马监污秽的门槛,只留下一句冰冷的余音在死寂的空气中回荡:
“把眼泪擦干净。明日卯时,演武场。本督要看看,安家的骨头,到底还剩下几分硬气。”
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深宫的暮色里。
御马监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令人窒息。只有角落里马匹不安的喷鼻声,和那滴答、滴答,水滴落在污浊水洼里的声音。
安溪卓依旧维持着那个半跪半扑的姿势,额头抵着冰冷粗糙的马槽边缘。额角的伤口和指间的剧痛依旧清晰,却仿佛成了身体最微不足道的部分。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那只沾满血污和泥垢的手。指尖因为寒冷和用力而微微痉挛。他盯着那刺目的红色和污浊,盯着那崩裂的指甲和扭曲的指节。
许久,许久。
他慢慢蜷缩起手指,将那只伤痕累累、沾满污秽的手,紧紧地、用力地攥成了一个拳头。指骨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一滴冰冷的、混合着血污的泪水,悄无声息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砸落在身下肮脏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深色的、绝望的印记。
他像一尊被冰封的石像,蜷缩在黑暗的角落,紧握着那象征着屈辱、恐惧和最后一点不甘的拳头,无声地……将所有的嘶吼与悲鸣,连同那名为“安家儿郎”的骄傲残骸,一同碾碎在掌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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