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督很满意。”谢崇瀚放下手中的军报,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书案上,十指交叉。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牢牢缠绕在安溪卓身上。“你如今,当得起本督的期许,也……配得上本督给你的机会。”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沉香的青烟无声缭绕。暖意融融,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
安溪卓缓缓抬起了头。
这一抬头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千钧之重。那双寒潭般的眼眸,终于不再是沉寂无波地映照,而是直直地迎视着书案后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
眼底深处,冰封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凝聚、燃烧,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九千岁。”安溪卓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稳,如同冰面下的暗流,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异常清晰有力,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冰冷的重量,砸在沉香烟气缭绕的静谧空气中。
“溪卓……恳请九千岁恩典。”他微微停顿,目光依旧死死锁住谢崇瀚,下颌的线条绷紧如刀锋,“允我进入……北郊神机营。”
“神机营?”谢崇瀚摩挲扶手的指尖微微一顿。深潭般的眼底瞬间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那涟漪里,有惊讶,有审视,还有一丝……被触碰到某种隐秘边界的不悦。
他唇角的温和笑意并未消失,反而加深了几分,却透出更深的冰冷。“哦?说说看。本督给了你锦衣卫的实缺,为何偏偏想去那……苦寒之地?”
安溪卓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他迎着谢崇瀚那看似温和、实则锐利如刀锋的审视,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和……一种刻意展现的“忠诚”:
“报恩。”
他微微垂下眼睑,避开谢崇瀚那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目光,姿态放得更低,声音却更加坚定:“九千岁再造之恩,溪卓没齿难忘。锦衣卫虽近在咫尺,风光无限,但终究是鹰犬耳目之所长,非杀伐决胜之地。”
他再次抬起眼,那双寒潭般的眼眸里,冰层之下仿佛有幽暗的火焰在燃烧,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属于锋利兵器的渴望:“溪卓一身所学,皆为杀伐。困于京城,如同宝刀藏匣,锋芒自晦。唯有军中,方是磨砺锋芒、为九千岁效死力之地!神机营扼守京畿北门,火器犀利,位置紧要。溪卓愿入其中,为九千岁执掌此利刃,震慑宵小,拱卫京畿!此乃溪卓唯一能报效九千岁大恩于万一之途!”
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与“忠诚”。他将自己完全定位成一把渴望饮血的刀,一个只为杀戮和效忠而生的工具。每一个字,都在迎合谢崇瀚将他视为利器的定位,都在强调他的“价值”和“用途”。
谢崇瀚静静地听着。他脸上的笑意依旧温和,眼底深处的审视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反复扫视着安溪卓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捕捉着他话语里每一个可能的破绽。
报恩?
效死力?
执掌利刃?
谢崇瀚心中无声冷笑。这理由冠冕堂皇,无懈可击,完美地契合了他对安溪卓的定位和要求。然而,正是这份完美的“忠诚”,这份过于契合他心意的“渴望”,让他心底那丝不悦如同墨滴入水,无声地扩散开来。
他太了解这把“刀”了。安溪卓骨子里那份被强行压下的、属于安家血脉的桀骜与骄傲,如同埋在灰烬下的火星,从未真正熄灭。
这两年,他看着他一点点磨去软弱的皮肉,露出冰冷的铁骨,看着他眼中的绝望被深沉的漠然和锐利取代。这把刀,是他亲手淬炼的,锋利无匹,却也……越来越难以完全掌控。
放他入军营?神机营?
那里远离京城,远离他的视线,远离这重重宫闱的掌控。那里有兵权,有安家旧部可能潜藏的暗流……这把淬炼得过于锋利的刀,一旦脱离了他的掌心,是否会反过来……割伤执刀的手?
谢崇瀚的目光变得极其幽深。他看着安溪卓低垂的眼睑下那微微颤动的睫毛,看着他紧抿的、透着一丝倔强弧度的唇线。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头。那情绪里,有对这把绝世凶器脱离掌控的忌惮,有被这完美“忠诚”背后的算计所激起的怒意,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不愿放手的……异样。
书房内,沉香的甜腻气息似乎变得更加浓郁粘稠。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漫长得令人窒息。
“报恩?”谢崇瀚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冰冷质感,如同薄冰下的暗流,“安溪卓,你可知,刀离了主人的手,再锋利……也可能伤及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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