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一天。
安溪旷如同往常一样,裹着那身肮脏的惨白麻衣,蜷坐在冰冷的石头上,目光呆滞地望着远处山崖缝隙里透出的一小片惨淡天光。寒风卷起枯叶,打着旋儿从他脚边滚过。
忽然,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枯叶滚动的窸窣声,从旁边一丛半人高的、枯黄的荆棘丛后传来。
那声音极其细微,却在这片死寂的山谷中显得格外清晰。
安溪旷空洞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长久麻木的神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微微触动。他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转动僵硬的脖颈,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地投向那片枯黄的荆棘丛。
窸窣声又响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小小的、灰扑扑的身影,小心翼翼地从荆棘丛的缝隙里探了出来!
那是一只野兔!
一只极其瘦小的灰兔!毛色黯淡,沾满了尘土和枯草,一只耳朵似乎还带着撕裂的伤痕。它显然受了惊,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一双圆溜溜的红眼睛警惕又惶恐地转动着,打量着这片陌生的死寂之地,最后,怯生生地落在了安溪旷身上。
安溪旷的身体猛地一僵!
那只灰兔……那双怯生生的、带着生命灵动的红眼睛……
如同一道微弱却极其锐利的光芒,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眼中那片凝固了太久的、绝望的死寂!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惊愕、茫然和一丝……极其微弱、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冰冷麻木的心湖深处,漾开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屏住了呼吸。被废武功后变得异常迟钝的感官,此刻却异常清晰地捕捉到了那只小兔子的每一次细微颤抖,每一次警惕的探头。
多久了?
多久没有在这片死寂的坟墓里,看到除了付颜决之外的……活物了?
安溪旷空洞的眼神里,那层厚厚的冰壳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他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谨慎,朝着那只瑟瑟发抖的小灰兔,伸出了自己那只布满冻疮和旧伤、依旧缠着些许麻布碎屑的、冰冷的手。
动作很慢,很轻,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近乎笨拙的善意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那只小灰兔似乎被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小小的身体猛地向后一缩,几乎要重新钻回荆棘丛!但它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却依旧怯生生地望着安溪旷,似乎也在迟疑地判断着。
一人一兔,在这片被世界遗忘的绝望山谷里,隔着几步之遥的冰冷空气,无声地对峙着。寒风卷过,吹动安溪旷褴褛的麻衣下摆,也吹动小兔子身上灰扑扑的绒毛。
就在安溪旷的手指,即将要触碰到那小小身躯上柔软的绒毛时——
“嗖!”
一道极其细微、却凌厉无比的破空声,如同死神的低语,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山谷的寂静!
安溪旷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只见一道微不可察的灰影(可能是一枚石子,或是一片被灌注了劲气的枯叶)闪电般掠过!精准无比地击中了那只刚刚探出荆棘丛、对安溪旷还带着一丝好奇与怯意的小灰兔!
“叽——!”
一声极其短促、凄厉到变形的惨叫声骤然响起!又戛然而止!
那只瘦小的灰兔,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小小的身体猛地向上弹起!随即又如同断线的风筝,重重地摔落在冰冷坚硬的岩石地面上!四肢抽搐了一下,便彻底不动了!圆睁的红眼睛里,还凝固着临死前的惊恐和茫然!一丝暗红的血迹,迅速从它小小的口鼻中渗出,染红了身下冰冷的岩石!
变故发生得太快!太突然!
安溪旷伸出的手,僵硬地定格在半空中。指尖距离那小小的尸体,只有寸许之遥。
他脸上的茫然和那丝微弱的悸动瞬间凝固!随即被巨大的惊骇和一种灭顶的冰冷所取代!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燃烧起骇人的怒火和难以置信的惊悸,死死地、如同淬毒的利箭般射向破空声传来的方向——木屋门口!
付颜决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
他依旧穿着那身霜色的常服,负手而立,身姿孤拔清冷。深潭般的眼眸平静无波地望向这边,仿佛刚才那残忍夺去一条弱小生命的举动,不过是拂去衣襟上的一粒尘埃。
他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弹出那致命一击时、细微的劲气波动。
寒风卷过山谷,吹动他霜色的袍袖,也吹动安溪旷褴褛的麻衣和凌乱的发丝。那只刚刚还带着一丝鲜活气息的小灰兔,此刻已变成岩石上一团冰冷僵硬的、微不足道的灰影。
付颜决的目光,平静地掠过那具小小的尸体,最终落在了安溪旷因惊骇愤怒而扭曲、因绝望而惨白的脸上。
他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细微、却冰冷到令人骨髓发寒的弧度。
“脏东西。”付颜决清泠泠的声音响起,如同碎冰撞击玉磬,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山谷中,每一个字都裹着刺骨的寒意和不屑。
他微微一顿,深潭般的眼眸里,那层死寂的漠然之下,清晰地翻涌起一丝粘稠的、近乎偏执的暗流。那目光如同无形的锁链,瞬间缠绕上安溪旷剧烈颤抖的身体和濒临崩溃的灵魂。
“记住,”付颜决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法则般的冰冷宣判,清晰地烙印在安溪旷被彻底冰封的心上,“在这方天地里……”
“能靠近你的……”
“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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