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之前

电视台走廊的灯光刺得人眼睛发痛。宋雨晴靠在洗手间的瓷砖墙上，冰凉触感透过单薄的演出服渗入肩胛骨。镜中的自己——黑色衬衫，暗红色领带，妆容比平时精致许多——陌生得像个假人。

门外传来脚步声，许明真的声音隔着门板有些失真："宋雨晴？还有二十分钟彩排。"

"知道了。"她拧开水龙头，泼了些冷水在脸上。水珠顺着下巴滴落，在领口洇开深色痕迹。

推开门，许明真站在走廊阴影处，白衬衫的袖口已经挽起，露出纤细的手腕。三天没见，她眼下浮现出淡淡的青黑色。

"你父母那边..."宋雨晴开口又顿住。

许明真摇摇头，递来一杯热可可："先专注比赛。"

她们沿着长廊向演播厅走去。路过转角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让两人同时停步——张美珊的父亲张总监正与一个西装男人低声交谈，那人胸前的名牌闪着冷光：星空音乐制作部 陈骏。

"...确保评审都打点好了？"陈骏的声音压得很低。

张总监轻笑："放心，那俩丫头掀不起风浪。倒是你那边版权问题..."

"早处理干净了。二十年前的案子，死无对证..."

两人拐过转角，迎面撞上宋雨晴和许明真。空气瞬间凝固。

"许同学。"张总监皮笑肉不笑，"听说你离家出走了？你父亲很担心啊。"

许明真站得笔直："不劳费心。"

陈骏的目光落在宋雨晴身上，眯起眼睛："宋清澜的女儿？长得真像。"他伸手想碰宋雨晴的脸，"尤其是这双眼睛..."

宋雨晴猛地后退，撞上许明真的肩膀。许明真向前半步挡住她："请自重。"

"脾气也像。"陈骏收回手，冷笑，"可惜才华就难说了。你母亲当年好歹拿过几个奖，你呢？靠什么进决赛？家学渊源？"

宋雨晴的指甲陷入掌心。许明真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发疼："我们走。"

身后传来张总监的嗤笑："现在的孩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演播厅里乱哄哄的，工作人员来回穿梭。彩排很快开始，他们的原创曲目《裂缝中的光》排在第五个。前几个选手表演时，宋雨晴一直盯着地板，许明真则机械地翻着乐谱。

"下面请第五组选手..."

站上舞台的瞬间，刺眼的灯光让宋雨晴一阵眩晕。她下意识寻找许明真的手，却发现对方的手指同样冰凉颤抖。

音乐响起，许明真的声音清澈如初，却在副歌部分突然走调——从未有过的失误。宋雨晴的钢琴伴奏也跟着乱了节奏。评委席上，几个评审交换眼神，有人摇头写下评语。

"停！"导演喊卡，"许同学，音准有问题。宋同学，节奏再稳一些。给你们五分钟调整。"

她们默默退到后台角落。许明真突然一拳砸在墙上，指关节立刻泛红："对不起...我..."

"设备有问题。"宋雨晴低声说，"返送音箱时断时续，根本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许明真猛地抬头："你也是？我还以为是..."

"故意的。"宋雨晴冷笑，"张总监的'特别关照'。"

许明真深呼吸几次，突然摘下眼镜擦了擦："还记得音乐节那次吗？设备也出问题了。"

"但这次没有备用方案。"宋雨晴看向评委席，陈骏正俯身与主评审耳语，"他们铁了心要我们失败。"

许明真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天台。现在。"

电视台天台的风比想象中更冷。宋雨晴点了支烟，火光在暮色中明灭。许明真靠在栏杆上，衬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我收到茱莉亚音乐学院的面试通知了。"她突然说。

宋雨晴的烟差点掉在地上："什么？"

"上周的事。"许明真从手机调出一封邮件，"本来想等比赛结束再告诉你。"

宋雨晴盯着屏幕上的录取通知，喉咙发紧："你...什么时候申请的？"

"认识你一个月后。"许明真微笑，"听了你弹的第一首曲子后，我就知道...这才是我想要的。"

远处城市灯火渐次亮起。宋雨晴猛吸一口烟，试图压住胸口的酸胀感："你父母知道吗？"

"知道了。"许明真的声音轻下来，"父亲说如果我敢去，就永远别踏进许家大门。"

风突然变大，吹散了烟灰。宋雨晴想起三天前叔叔的最后通牒——签监护权转让文件，跟姑妈去外省，否则就收回母亲的所有遗物。

"所以..."宋雨晴碾灭烟头，"明天比赛后..."

"明天比赛后，"许明真转向她，眼睛在暮色中闪闪发亮，"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决定去面试。你呢？"

宋雨晴望向远处模糊的地平线："叔叔给了我姑妈家的车票...明早八点的。"

空气凝固了。一只鸽子扑棱棱飞过两人之间。

"你...会走吗？"许明真的声音有些发抖。

宋雨晴摸出手机，调出一段录音——陈骏和张总监的对话清晰可辨："...二十年前的案子，死无对证..."

"我复制了二十份，存在不同邮箱。"宋雨晴收起手机，"明天表演前，我会群发给所有媒体。"

许明真瞪大眼睛："你疯了吗？这会毁了比赛！"

"这才是我参赛的真正目的。"宋雨晴直视她的眼睛，"不是为了赢，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真相...关于我妈妈，关于星空音乐，关于那些被掩埋的旋律。"

许明真脸色苍白："你知道这意味什么吗？你会失去一切..."

"我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宋雨晴苦笑，"除了..."

话语卡在喉咙里。许明真的手覆上她的手背，温暖坚定。

"除了你。"宋雨晴终于说出口，"我害怕...害怕重蹈妈妈的覆辙。站在台上，被所有人嘲笑，然后..."

许明真突然前倾，额头抵住她的额头。这个亲密的动作让宋雨晴呼吸停滞。

"这次不一样。"许明真轻声说，"因为我会在台下...接住你。"

夜色渐浓，城市的灯光在她们脚下流淌。宋雨晴从包里取出一个旧信封："妈妈最后一首未完成的曲子...我一直带着它，像护身符。"

许明真小心地展开泛黄的乐谱，哼了几个小节，突然瞪大眼睛："这是...《裂缝中的光》的原始版本？"

"我改编过。"宋雨晴点头，"但核心旋律是妈妈的。"

许明真若有所思："明天...我们就弹这个原版如何？"

"可是编曲..."

"即兴。"许明真眼睛亮起来，"不要管什么比赛规则了。就像在天台那样，纯粹的音乐。"

宋雨晴的心跳加速："会搞砸的。"

"或者创造奇迹。"许明真握住她的手，"反正我们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不是吗？"

她们额头相抵，在渐深的夜色中分享呼吸。远处电视台的霓虹灯开始闪烁，为明天的决赛预热。

"无论结果如何..."许明真轻声说。

"此后无论去向..."宋雨晴接上下半句。

这是她们的约定，从音乐节那晚就开始的暗号。许明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给你的...本来打算赛后。"

盒子里是一对银质耳钉，造型是小小的音符。宋雨晴的指尖轻轻抚过冰凉的金属："什么时候..."

"定做很久了。"许明真帮她戴上，"看，多适合你。"

宋雨晴摸着耳垂上的音符，金属的凉意渐渐被体温焐热。她突然想起什么，从钱包深处取出一枚泛黄的照片——年轻的母亲站在舞台上，笑容明亮。

"给你。"她将照片塞进许明真手中，"这样...无论你去哪里，都有我们俩陪着你。"

许明真凝视照片，突然将宋雨晴拉入怀中。这个拥抱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用力，宋雨晴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透过胸腔传来，急促而有力。

"该回去了。"许久，许明真轻声道，"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两人沿着楼梯间向下走，每一步都像是迈向未知的战场。转过拐角时，一个矮胖的身影让她们同时停住脚步——陈小胖蜷缩在消防栓旁，脸上带着不自然的淤青。

"陈浩？"许明真惊呼，"你怎么..."

陈小胖抬起头，左眼肿得几乎睁不开："我、我拿到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支录音笔，"张总监他们...要破坏明天的设备...我录下来了..."

宋雨晴蹲下身，小心地接过录音笔："他们打的你？"

"没事..."陈小胖勉强笑了笑，"反正...我一直想当次英雄..."

许明真迅速掏出手机："我叫救护车。"

"别！"陈小胖抓住她的手腕，"他们会发现的...我没事，真的...你们..."他剧烈咳嗽起来，"一定要赢啊..."

宋雨晴和许明真交换了一个眼神。许明真点点头："我们送你回家。"

"不行！"陈小胖挣扎着站起来，"我爸妈会问...去、去我表哥家吧...就在附近..."

支撑着陈小胖走出电视台后门时，夜空中突然飘起细雨。宋雨晴抬头，雨水打在脸上，冰凉如泪。

"看..."许明真轻声道。

顺着她的目光，宋雨晴看到电视台巨大的LED屏上，正循环播放着明日决赛的宣传片。她们的镜头一闪而过——许明真在钢琴前专注的侧脸，宋雨晴调试吉他的手指特写。

"真神奇..."宋雨晴喃喃道，"我们居然走到这一步。"

许明真紧了紧扶着陈小胖的手："还没结束呢。"

雨越下越大，三人蹒跚在夜色中，向着隐约的灯光走去。宋雨晴突然想起母亲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

【音乐从不是独奏，而是无数破碎灵魂的共鸣。】

明日之后，无论去向何方，这场始于琴键与歌声的相遇，已经永远改变了两个灵魂的轨迹。而明天的舞台，将是她们向世界发出的第一声真实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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