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蝉鸣里的新生

初夏的北方，终于挣脱了春寒的桎梏，把热意揉进了穿堂风里。沈砚辞画室的窗总开着半扇，竹编的窗帘被风掀起边角，露出窗外那棵新栽的梧桐树——是他特意从南方移栽来的品种，此刻正舒展着嫩红的新叶，像在努力模仿记忆里老院子的模样。

周清沅坐在画架旁的藤椅上，手里捧着本翻旧了的画册。风裹着巷口花店飘来的栀子花香，混着松节油清冽的气息，在空气里酿成独属于他们的夏天。她抬眼时，忽然瞥见画布上多了个小小的身影：浅棕色的羊角辫翘在脑后，碎花裙的裙摆沾着草屑，小女孩正踮着脚，胖乎乎的小手朝梧桐枝桠伸去，指尖离那只振翅的蝉只有寸许。

“画我们的女儿。”沈砚辞放下狼毫笔，颜料在笔尖凝成滴翠的绿。他转过身，指尖轻轻点了点画里女孩的眉眼，“你看这眼睛，圆圆的，像你。下巴这里带点小弧度，随我。”

周清沅的心忽然软得发颤，像被温水浸过的棉花。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那里还平坦得看不出什么，却藏着个刚满六周的秘密。上周去医院时，白色的化验单被掌心的汗浸得发皱，HCG那行向上的箭头刺得她眼睛发潮。当时沈砚辞正在画室开视频会，衬衫袖口挽到小臂，认真听着屏幕里的汇报，她捏着单子在门口站了许久，终究没舍得打断，悄悄塞进了帆布包的夹层。

没想到傍晚整理画具时，他翻到了那张纸。周清沅记得他当时的样子：手里的调色刀“当啷”掉在画板上，瞳孔猛地睁大，像被夕阳点燃的湖面。愣了半晌后，他忽然把她打横抱起来转圈，笑声撞得画室的玻璃窗嗡嗡作响，惊飞了窗台上那只常来偷喝牛奶的麻雀。

“明天去买婴儿床吧？”他此刻正用细笔勾勒画里女孩的睫毛，声音里的雀跃藏不住，“我在网上看了款原木的，床头能刻梧桐叶图案，还能调节高度，用到三岁都没问题。”

周清沅忍不住笑：“现在是不是太早了点？”

“不早。”他放下笔，转身蹲在她面前，视线与她平齐。阳光透过他的发隙落在脸上，睫毛投下细碎的影，“从高三那年在梧桐树下捡叶子时，我就想着，以后要有个像你的小姑娘，扎着马尾，在院子里追着风跑。”

他们去逛母婴店那天，恰逢周末。沈砚辞推着婴儿车在货架间穿梭，像个初入迷宫的孩子，眼睛里满是新奇。走到婴儿服区时，他忽然停在一排最小号的连体衣前挪不动脚。浅黄的棉布上印着片卡通梧桐叶，叶尖还缀着颗小红果。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来，对着自己的手掌比了比：“刚出生的宝宝，是不是就这么点大？像只刚破壳的小鸟。”

导购员笑着走过来：“可以预定名字刺绣哦，绣在衣角或者领口都好看。”

沈砚辞想都没想：“就绣‘桐’，梧桐树的桐。”他转头看她，眼里的光比顶灯还亮，“周清沅的清，沈砚辞的辞，再加个梧桐树的桐，我们三个的名字都在里面了。”

晚上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沈砚辞总爱把耳朵贴在她的小腹上。棉质睡衣下传来轻微的起伏，像深海里游过的鱼。他屏住呼吸听着，忽然猛地抬头，鼻尖蹭到她的衣角，声音里带着惊惶又欣喜的惊奇：“她动了！刚才轻轻踢了下，像只小蝉在爬，毛茸茸的脚爪挠在心尖上。”

周清沅望着天花板上摇曳的树影，忽然想起南方老院子的梧桐。那些藏在叶影里的蝉鸣，不是北方这种声嘶力竭的合唱，而是细碎的、怯生生的，像怕惊扰了谁的梦。原来新的生命，早已顺着时光的脉络，悄悄接了力。

画室的角落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摇篮。是沈砚辞找老木匠定做的，木料用的是南方运来的梧桐木，打磨得光滑温润。他又捡了块边角料，雕了两只巴掌大的叶子做摇铃，叶脉的纹路刻得格外清晰，像用放大镜照着真叶子拓下来的。

“你听。”他拿起摇铃轻轻晃了晃，清脆的叮咚声漫开来，混着窗外的蝉鸣，像极了那年露台上的录音笔里，被风揉碎的声响。周清沅靠在他肩上，看着画里那个追蝉的小女孩，忽然觉得，所有的等待都有了形状——是梧桐叶的轮廓，是摇铃的弧度，是某个夏日午后，悄悄在时光里扎下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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