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意以江河.C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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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七点，圣华中学高一（3）班的教室里已坐满了大半学生，空气中弥漫着新鲜油墨和早餐面包的混合气味。

阳光斜斜地投进来，照亮空气中微小的浮尘。

喧嚣是青春的背景音——翻书声、谈笑声、椅子的挪动声——交织成一片生机勃勃的嘈杂。

江楠桉坐在靠窗的角落位置，像一株移植到新环境里还没适应水土的植物。

她低头翻阅着新发下来的英文课本，指尖划过光滑的纸页，眼神却有些空。

窗外的梧桐叶在风里轻轻晃动，光影在她桌面上跳跃，却仿佛无法真正落在她身上。

她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疏离感，周遭的热闹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也暖不透她指尖常年微凉的触感。

同桌唐妤怡正兴奋地和前座的姜伊宸讨论昨天学生会主席盛释初亲临宿舍的“盛况”。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江楠桉的耳朵里。

唐妤怡：“你看到没看到没？盛学长真人比照片还帅！气质绝了！”

唐妤怡眼睛发亮。

姜伊宸：“嗯嗯！说话声音也特别好听，温和又有力量。”

姜伊宸点头附和，转向江楠桉。

姜伊宸：“楠桉，盛学长特意对你说话了呢，那句‘有事找我’！你以前真不认识他吗？”

这话像一根细小的刺，精准地扎了一下。

江楠桉握着书本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

她依旧低着头，声音很轻，带着疏离的平静。

江楠桉：“不认识，可能是学长一贯对大家都这么照顾。”

她不想成为焦点，更不愿被贴上任何与盛释初有关的特殊标签。

那道无形的墙，似乎在回应这份好奇时又悄然砌高了一寸。

忽然，一道身影伴随着一阵淡淡的香水味笼罩了她的课桌。

苏琰笑容甜美地在江楠桉旁边的空位坐下，那是林迟行的位置，他还没到。

苏琰的目光在江楠桉脸上停留片刻，带着某种刻意的亲昵。

“楠桉，早上好呀！哇，坐你旁边真好，位置靠窗风景好。”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只是那笑意并未完全抵达眼底深处。

江楠桉不得不抬起头，礼貌地回应。

江楠桉：“早上好，苏琰同学。”

她对苏琰并不熟悉，只是开学初有过一两句礼节性的寒暄。

苏琰很漂亮，家境优越，性格也活泼外向，似乎很快就在女生群体里获得了不少人缘。

只是江楠桉从那双过分明亮的大眼睛里，偶尔捕捉到一丝闪烁的东西，让她本能地保持着距离。

苏琰仿佛没察觉到江楠桉的淡漠，自顾自地说。

“听说昨晚盛学长去你们宿舍了？真羡慕你们新生宿舍就在他负责的楼层范围。他对你说的话好特别呢。”

她的尾音轻轻上扬，好奇之外，似乎还掺了点别的意味。

“像盛学长那样耀眼的人，主动对一个新生这样说……楠桉，你真幸运。”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格外清晰。

幸运？江楠桉心头划过一丝苦涩的弧度。

她从不觉得自己幸运。

这份突然的关注只让她觉得负担和无形的压力。

江楠桉：“学长可能只是礼貌吧。”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没什么波澜。

“礼貌？”

苏琰轻轻笑了，像风吹过银铃。

“盛学长虽然热心，可对谁都这么直接的‘关照’，也是第一次听说呢。”

她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眼神带着一种令人不太舒服的探究。

“楠桉，偷偷告诉我嘛，是不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这话已经超出了友善的八卦范畴，带着一丝试探甚至挤压。

江楠桉的脊背不易察觉地绷紧了。

她看着苏琰近在咫尺的笑脸，那笑容底下似乎藏着别的意图。

她不喜欢这种被审视、被揣测的感觉。

苏琰的香水味和话语一起，形成了一种轻微的压迫感。

江楠桉：“我们之前不认识，没有秘密。”

江楠桉的声音冷了一点，清晰地划出界限。

她拿起桌上的水杯，站起身。

江楠桉：“抱歉，我去接点水。”

几乎有些仓促地离开了座位，走向教室后方的饮水机。

苏琰看着她有些僵硬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慢慢淡去，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她抬手理了理自己的长发，目光投向窗外，若有所思。

江楠桉站在饮水机旁，温热的水流注入保温杯，发出“哗哗”的声音。

她垂着眼，心绪如同杯中晃动的水面。

苏琰的试探像一只无形的手，揭开了她好不容易试图掩藏的不安一角。

那句“有事找我”究竟是善意，还是麻烦的开始？

她只想安静地度过高中生活，为何仿佛总有人试图靠近她，试图探究她？

那种在人群中被孤立出来的感觉，在苏琰刻意的点明下，变得更加鲜明而让人烦躁。

林迟行：“嗨，江楠桉！”

一个阳光十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瞬间驱散了心头部分阴霾。

林迟行顶着一张朝气蓬勃的笑脸，校服领口随意敞着，额角还带着点刚刚奔跑冒出的细汗。

林迟行：“早啊！哇，这么多人接水，排队辛苦啦！”

他自然地站到江楠桉身边，仿佛两人已是熟识。

江楠桉点点头，努力扯出一个极淡的笑。

江楠桉：“早。”

林迟行的到来，像一缕毫无杂质的阳光，自然而温暖，暂时隔绝了苏琰带来的不适感。

他那份不加掩饰的热情和没有弯弯绕绕的关心，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林迟行：“对了对了，昨天那个巧克力怎么样？合你口味吗？不会太甜吧？”

林迟行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期待。

江楠桉：“嗯，很好吃。谢谢。”

江楠桉轻声说。

那是实实在在的、握在手心的温度，不像盛释初的光芒那样遥远。

江楠桉：“就是…让你破费了。”

林迟行：“小意思！”

林迟行大手一挥，毫不在意。

林迟行：“看到你不那么累了就好！昨晚睡得好吗？开学第一天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适应的一定要告诉我啊，三班班长兼本地活地图，竭诚为你服务！”

他拍着胸脯，玩笑又真诚。

看着林迟行坦荡的笑容，江楠桉心底那点因为苏琰而泛起的冷意被驱散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捧着接好的热水走回座位。

林迟行也跟着坐回苏琰旁边的位置，自然地跟苏琰也打了声招呼。

苏琰笑着回应林迟行，眼神扫过江楠桉时，笑容淡了些许。

她没再追问盛释初的事，课前的预备铃适时地响起。

第一节课是语文。

老师声情并茂地讲解着一篇关于青春困惑的散文。

窗外的光线随着课程的推进缓慢移动。江楠桉尽力专注在课本上，但苏琰方才探究的眼神和话语，仍像羽毛般轻轻搔刮着她的神经。

当老师讲到一个“坚强面对成长中恶意”的段落时，江楠桉的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课间休息，江楠桉想去洗手间。

走廊里人来人往，充满了喧闹的活力。

她低着头，尽量沿着墙边走。

盛释初：“江楠桉同学？”

一道温和平稳、带着几分熟悉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

江楠桉脚步一顿，抬眼望去。

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一拍。

盛释初站在几步开外，他刚从隔壁高二的教师办公室出来，怀里抱着几份文件。

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落在他半边身体上，勾勒出挺拔的身形轮廓。

他没有穿学生会正装外套，依旧是干净熨帖的白衬衫和深色长裤，袖口随意卷到小臂，少了几分昨日的官方感，多了些许清爽闲适。

江楠桉：“盛学长。”

江楠桉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应，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她很自然地又垂下眼帘，目光落在他的衬衫纽扣上。

盛释初走近了两步，距离刚好维持着礼貌的分寸。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温和地问。

盛释初：“昨天刚到学校，一切都还好吗？宿舍安顿好了？”

江楠桉：“嗯，都好了，谢谢学长关心。”

江楠桉轻声回答，努力维持着语气的平静。

那份独属于盛释初的存在感带来的无形压力再次笼罩下来。

盛释初：“那就好，昨天的话是认真的。”

盛释初语气郑重了些。

盛释初：“新环境适应起来不容易，同学之间也刚接触，有什么困难或者不舒服的地方，别怕麻烦，随时可以来找学生会的任何成员，或者直接找我。”

他的目光在她低垂的眉眼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似乎能轻易看穿她的不适和拘谨。

江楠桉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沉稳的气场，强大却不带侵略性，像秋日里带着暖意的阳光，只是她本能地想要避开这道可能过于明亮的照射。

江楠桉：“哦……好的，谢谢学长。”

她依旧是客套而生疏的回应，准备找理由离开。

盛释初：“听说，你们班上同学都很友善？”

盛释初似乎并不打算立刻结束对话，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学长关怀。

盛释初：“那个叫林迟行的同学，看起来就很热心。还有……苏琰？”

他提到苏琰名字时，语气没有特别的起伏，只是很自然地一个停顿。

江楠桉心头微凛。

苏琰？学长怎么会知道苏琰？难道苏琰也……？

她快速抬眼看了一下盛释初，正好对上他深邃平静的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探究，只有一种温和的询问，仿佛真的只是关心她的班级氛围。

江楠桉：“嗯……都还好。”

江楠桉含糊地应道，不愿意多谈，尤其不愿意在盛释初面前提及苏琰带给她那微妙的不适感。

江楠桉：“学长你忙，我先去教室了。”

她这次没等盛释初回应，低声说完便侧身，几乎带着点逃离的姿态，加快脚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她似乎捕捉到盛释初唇角掠过一丝极其细微、难以解读的弧度。

盛释初站在原地，看着她几乎算得上是仓促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眸色深了深。

直到一个高二的男生跑过来叫他，他才收回视线，脸上重新挂起温和得体的笑容，迈步离开。

只是转身的瞬间，他插在裤袋里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捏紧了那枚小巧的银色U盘。

那里面有他昨晚整理的旧资料，其中一份标题赫然是关于两年前某个初中一起未被定性的校园冲突事件报告。

他的眼神，在某个瞬间失去了那份温煦的阳光，沉淀下一种沉静的、与年龄不太相符的暗涌。

一天课程结束。

夕阳给圣华中学染上了一层温柔的橘红。

江楠桉默默收拾着书包，动作慢条斯理。

今天的课她大部分都听进去了，只是精神始终有些疲惫。

林迟行早就和他的哥们儿勾肩搭背地冲出了教室，喊着要去篮球场占位子。

唐妤怡：“楠桉，一起吃饭去吗？二食堂听说新开了个风味窗口！”

唐妤怡活力十足地凑过来问道。

江楠桉：“不了…”

江楠桉摇摇头。

江楠桉：“我想先回宿舍收拾一下东西。”

唐妤怡：“哦，那好吧。”

唐妤怡有点遗憾地撇撇嘴，和姜伊宸、攸冉她们一起离开了。

教室里很快只剩下零星几个值日生。

江楠桉背起书包，走出教室门。

刚下到楼梯转角，一个熟悉又带着几分刻意热情的声音让她脚步再次停了下来。

“哎，楠桉！等等我嘛！”

苏琰小跑着追上她，脸上是明媚的笑容。

“刚好我也回宿舍，一起走呗。”

江楠桉脚步顿了顿，没说话，但也没拒绝，只是放慢了些速度。

苏琰很自然地跟她并肩走着，自来熟地抱怨道。

“唉，今天数学作业好难啊，感觉开学就要被打击了。楠桉，你觉得呢？”

她的话题轻松又平常。

江楠桉：“嗯，有点难度。”

江楠桉简短地回应。

她试图放松下来，也许苏琰课间只是无心之言？也许是自己太敏感了？毕竟大家只是新生，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她试着抛开早晨那点不快。

两人默默走了一小段路，气氛还算平静。

夕阳的暖光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苏琰忽然侧过头，看着江楠桉，笑容依旧甜美，语气却带着一丝异样的飘忽。

“楠桉，你说……要是一个人在黑暗中待久了，突然见到光，会不会觉得刺眼，甚至……害怕啊？”

她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江楠桉的心猛地一沉，脚步几乎停滞。这问题……指向性太过明显！

早晨在教室门口那种被窥探、被剖析的感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反扑回来！

苏琰这绝对是在影射她对盛释初“光芒”的态度！

她瞬间明白，早上的试探绝非无心！

一股冰冷伴随着屈辱感窜上心头。

阳光那么好，她却仿佛又置身于那潮湿阴冷的阴影里。

她停住脚步，转头看向苏琰，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锐利和平静，那层习惯性的疏离被彻底撕开。

江楠桉：“有些人适应黑暗，但没有人天生喜欢黑暗。”

江楠桉：“如果有光愿意照进来，那怕刺眼，也是恩赐。”

江楠桉：“真正值得害怕的，从来不是光，而是在黑暗中伸出，试图阻止别人走向光明的手。”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

这甚至是在回答苏琰，也是在提醒自己。

然后，她不再看苏琰错愕僵住的表情，转回头，挺直背脊，加快了脚步，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夕阳把她离去的背影染成金色，透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孤绝。

苏琰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眼底阴郁得能滴出水来。

她盯着江楠桉远去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回到303宿舍，夕阳的光线透过窗户，在屋内投下温暖的光影。

江楠桉放下书包，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刚才和苏琰的短暂交锋，让她耗费了极大的心神。

她走到窗边，看着天边那片如同熊熊燃烧的壮丽云霞。

真美，却也像一场无法触及的盛大燃烧。

口袋里传来熟悉的震动。

是妈妈的短信。

「桉桉，新学校还习惯吗？别太累。妈妈这几天接了个新单，工作挺顺利的。记得按时吃饭。照顾好自己。」

简单的文字，像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拂过她疲惫的心湖。眼眶微微发热。她迅速打了几个字回过去：

「妈，我挺好的。别担心我。你也注意休息。」

放下手机，目光扫过书桌。

那盒昨晚林迟行送的巧克力，静静躺在书本旁边，包装纸在霞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她走过去，撕开一颗放进嘴里。

熟悉的醇厚丝滑在舌尖融化，带着微苦后的回甘，一丝丝暖意在心底弥漫开，悄悄熨帖着方才被寒流侵袭过的地方。

巧克力的甜蜜尚未完全消散，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白天的画面：盛释初温和却带着穿透力的注视，那句郑重其事的“有事找我”，以及在走廊拐角擦肩而过时他唇角那抹似有若无的弧度……

还有苏琰那带着刺探和不明恶意的话语，以及最后自己那有些激烈却真实的回应……

纷繁复杂的思绪交织着。

未来会怎样？苏琰会就此收敛吗？盛释初那双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眼睛，究竟看到了什么？那句承诺背后，又藏着怎样的过往？还有妈妈那边……那份沉重的爱，既是支撑，也是无形的压力。

黑夜无论怎样悠长，白昼总会到来。

窗外璀璨的晚霞正在缓缓沉入地平线，更深沉的墨蓝正在天际线上蔓延。

江楠桉靠在窗边，巧克力的甜意似乎还残留在唇齿间。

她凝视着远空第一颗悄然亮起的星辰，感受着胸腔里那颗依旧迷茫却顽强跳动的心脏。

荆棘丛生的道路前方，那丝在黑暗中透进来的微弱的光，似乎又明灭不定地闪烁了一下，带着未知的挑战和微弱的、渺茫的希望。

夜，才刚刚开始。

这所偌大的校园，平静的表面下，不知涌动着多少尚未显露的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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