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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缠绵了一整天,并未带来清新,反而让教学楼里弥散着一股湿漉漉的霉味,连带人心似乎都更容易滋生污垢。
苏琰那句“收拾干净”的低语,如同阴冷的咒语,预示着更猛烈的风暴。
“老鼠事件”带来的“脏”标签,并未因盛释初的阻止而消散,反而在刻意的引导下悄然发酵、变形,如同细菌在黑暗中分裂蔓延。
“喂,你离她远点吧,晦气!”
“看她摸过的东西都觉得膈应……”
“谁知道还会引来什么不干净的……”
窃窃私语不再是针对具体的行为,而是直接指向她这个人存在的“本质”。
走在走廊里,旁边原本要并肩走的女生会下意识地加快脚步或者绕开一点距离。
去食堂打饭,窗口前刚刚排好的队伍,在她站定末端后,前面几个人会互相拉扯着,不动声色地把位置往前挪一点。
那刻意拉开的空隙,比语言更冰冷,更伤人于无形。
一次分组实验课上,江楠桉作为仪器操作者,指尖刚碰到实验台边缘,旁边一个平时没怎么说过话的、梳着高马尾的女生忽然夸张地“啊”了一声跳开,指着她刚刚接触的地方。
“你手脏不脏啊!我刚擦干净的台面!”
嫌弃的表情毫不掩饰,声音之大引得全班侧目。
周围几个女生立刻捂嘴发出意味不明的低笑。
连负责小组的老师都皱了皱眉,看向江楠桉的目光带了些审视。
空气瞬间凝固。
江楠桉手指僵在半空,血液像是冻结了,一股灼热的屈辱感直冲头顶。
她死死咬住下唇内壁,铁锈般的腥味弥漫开来。
她没有反驳,只是缓缓地、极其用力地缩回了手,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硬生生压下喉咙里涌上的哽咽。
唐妤怡气得脸通红,刚要冲过去理论,被江楠桉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了。
唐妤怡看懂了她眼中的倔强和决绝:不要为这种侮辱争辩,那只会让对方更加得意。
江楠桉沉默地拿起一张消毒湿巾,走到教室后面备用的水龙头旁,拧开冰凉的水流,一遍又一遍地搓洗着双手,水流声哗哗作响,在过分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洗得那样用力,仿佛要洗掉附着在皮肤上的污名。
手背皮肤很快泛红,甚至有轻微的刺痛。
林迟行原本在隔壁组,听到动静冲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林迟行:“高晓敏!你TM有病吧!瞎喊什么!”
他怒不可遏地冲着那个女生吼了一嗓子,额角青筋都暴出来了。
高马尾女生吓得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
“凶什么凶……本来就是……”
但在林迟行喷火的眼神下没敢继续说下去。
林迟行一把夺过江楠桉还在冲洗的手,冰凉的手指攥在他温热的掌心。
林迟行:“别洗了!她脑子有坑!”
他动作急切,带着心疼和愤怒。
然而这一次,江楠桉用力挣脱了,力道之大出乎林迟行的意料。
江楠桉:“够了,林迟行。”
她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干涩得像在砂纸上摩擦。
江楠桉:“回你位置去,我自己会处理。”
那眼神异常平静,平静得让林迟行感到陌生和一丝心慌。
那不再是隐忍的委屈,而是疲惫到极点后淬炼出的冷漠。
那疏离的意味如此清晰,仿佛无形中划开了一道鸿沟——他炽热的维护,似乎成了另一种形式的负担,一种不断提醒她身处漩涡中心的刺激。
林迟行愣在原地,看着江楠桉擦干手,不再看他,沉默地走向备用的实验台,独自一人开始后续的操作。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第一次,一种沉重的无力感和隐隐的委屈涌了上来——他明明是想保护她的!
可她为什么……把他推开?他被流言影响了吗?他看着周围那些躲闪或不屑的目光,心里像塞了一团湿透的棉花,烦躁又沉重。
流言的风向开始微妙地转了一根针。
“林迟行好像也挺烦了?”
“是啊,刚才江楠桉甩开他手的样子,啧啧……”
“热脸贴冷屁股呗!看她那副谁都欠她的样子……”
连林迟行那份赤诚的阳光,似乎也被流言的淤泥染上了阴影。
而他,竟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这种动摇并非针对江楠桉本人,而是对这种集体无意识恶意力量的茫然和对自己“能力”的怀疑——他以为的守护,真的有用吗?
真正的风暴,在圣华中学筹备秋季文艺汇演的后台引爆。
作为学生会骨干,同时也是晚会开场舞蹈的领舞,苏琰拥有极大的话语权和安排权。
江楠桉的名字,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一个冷门但工作量巨大的后勤组名单里——道具组。
汇演当晚,后台兵荒马乱。
“江楠桉!第二幕的‘镜湖’布景板怎么还没搬过去?马上要用了!”
道具组负责人,一个戴着学生会袖标的高一女生,急得跳脚,冲着角落里的江楠桉喊。
江楠桉:“不是我负责区域和时间的道具。”
江楠桉冷静地回答。
她严格按照分组安排执行,此刻应该在候场区管理备用灯光道具箱。
“什么不是你!就是你!”
负责人旁边一个道具组的女生立刻接口,语气笃定。
“分组表上‘镜湖’这块就是你名字旁边的勾!你怎么没做?!”
江楠桉蹙眉,立刻找出随身携带的分组明细。
灯光下,她的名字旁边,确实被潦草地标记了一个指向“镜湖布景”的箭头。
笔迹陌生,绝对不是她的标记!
陷阱!
还没等她辩驳,第二幕的候场演员已经开始紧张地探头张望,前台主持人正在串场。
布景不到位,直接影响开场!
“江楠桉!快啊!还愣着干什么!”
负责人的声音尖锐起来,带着强烈的指责和焦虑。
“就是啊!这点事都干不好!”
“早说了不该把她放进道具组,谁知道会引来什么麻烦……”
周围匆忙奔走的其他工作人员投来不满甚至鄙夷的目光,议论声再次响起,这次不再是小声嘀咕,而是带着焦躁情绪的公开指责。
苏琰的名字,此刻被巧妙地隐藏在“负责人”、“分工表”之后。
无形的鞭子高悬。
江楠桉捏着那张被做了手脚的分组表,指尖冰凉。
舞台璀璨的灯光透过帷幕缝隙漏进来,映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
孤立无援。
这次甚至没有一个盛释初能及时出现喝止。
苏琰要在最喧闹的场合,在所有人面前,把她钉死在“无用”、“麻烦”、“晦气”的耻辱柱上!
就在这时——
“砰!”
一声巨响!
靠近舞台侧幕的一排准备上场的巨型立式灯光突然失控般猛地闪烁了几下,几盏关键位置的聚光灯瞬间熄灭!
紧接着,控制那几盏灯的一个小型调配台接口处火花四溅,一股焦糊味猛地弥漫开来!
“啊!”
工作人员惊叫起来。
“灯!控制台的灯熄了几盏!”
有演员惊呼。
“怎么回事?!哪里短路了?!”
后台瞬间更加混乱!
第二幕的布景问题被这突如其来的硬件故障冲击得暂时没人关注,所有人都被这更直观、更紧急的危险吓了一跳。
刺鼻的味道和闪烁的火花触动着紧张的神经。
混乱中,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如同早有预料般,从幕后深处的监控电路区域快步走出。
是盛释初。
他此刻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学生制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
脸上惯有的温和被一种极度冷峻的专注取代,目光锐利如鹰隼,精准地锁定那个还在冒烟的接口处。他二话不说,径直上前,动作快而稳,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着。
在工作人员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时,他早已戴上绝缘手套,迅速切断了相关电源。
然后从随身工具包里熟练地取出工具,开始检查和紧急处理故障线路。
没有废话,没有惊慌,只有干净利落到近乎冰冷的效率。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
混乱的场面在短短几十秒内被他强行稳住。
盛释初:“备用电源启动第三路。”
盛释初:“灯光组其他人检查备用调配台,确保备用线路,一分钟后汇报。”
盛释初:“安全组排查附近区域电路!”
他简洁有力的指令一个接一个发出,声音不高,却带着清晰的穿透力,稳定了慌乱的人心。
后台重新有了运作的主心骨。
盛释初直起身,摘下手套,目光这才沉沉地扫过那个角落——江楠桉依旧僵硬地站在那里,手里紧攥着那张分组表,脸色惨白,像一尊被风雨剥蚀的雕塑。
他清冷的视线在她脸上一掠而过,没有停留,却仿佛带着一种沉重的温度。
他大步走向后台控制中心的一个临时办公区。
那里,苏琰正一身耀眼的舞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和关切,迎向盛释初。
“盛学长!刚才吓死人了!没事吧?多亏你……”
盛释初脚步未停,甚至没有看她,只是带着一股迫人的低气压,径直走到最里面的小储物间门口。
他一把推开门,里面堆放着一些废旧布景材料。
盛释初:“苏琰。”
盛释初的声音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寒意。
苏琰甜美的笑容僵在脸上,她不明白盛释初想做什么。
盛释初侧过身,示意她进去。
昏暗的灯光下,他深邃的眼底没有一丝温和的笑意,只有深不见底的冰冷,以及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盛释初:“你跟我进来。”
那语气不再是商量的口吻,而是命令。
汇演的后台依旧忙碌喧嚣,但在那个紧闭的小储物间门口,时间仿佛凝滞了片刻。
片刻之后,储物间的门重新打开。
盛释初率先走出,表情依旧冷峻,只是眼底似乎压抑着某种风暴。
苏琰跟在他身后出来,脸上的“焦急”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苍白。
灯光下,能清晰看到她额角滑落一滴冷汗。她甚至没有再看任何人,包括角落里的江楠桉,只是低着头,步伐有些急促地离开了后台区域,连她精心准备的领舞节目都临时找人顶替了。
后台的气氛因为苏琰的匆忙离去和盛释初释放的低压而变得有些诡异。
关于道具布景板的混乱不知何时已经平息,仿佛从未发生过。
“没事了没事了!继续准备!”
工作人员开始驱散议论。但许多人看向江楠桉的目光,已经从刚才的鄙夷,变成了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盛释初刚才看她的那一眼,还有苏琰从未有过的狼狈离场……
傻子也看出盛学长为了她,对苏琰做了什么。
江楠桉紧绷的神经缓缓松懈,但心中的震惊和疑问却如同滚水般翻腾。
盛释初做了什么?短短几分钟的储物间谈话,竟然能让嚣张跋扈的苏琰如此失态地放弃领舞逃走?他对苏琰说了什么?又是因为她?那份沉重的视线和无声的行动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盛释初维护了她,以一种极其强硬甚至带着惩戒意味的方式。
可这份维护非但没有让她感觉放松,反而在她心底压上一块更重、更复杂的石头。
她感觉自己在触及一个冰冷而危险的边缘。
疲惫像潮水一样涌来。
汇演结束后,喧嚣散尽的校园格外空旷寂静。
江楠桉独自收拾着后台角落里她负责管理的备用道具箱。
灯光暗下,只有应急灯惨白的光线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有力。
江楠桉没有回头。她知道是谁。
盛释初无声地走到她旁边,没有看她整理东西,目光落在黑暗深处。
空气沉闷得如同暴雨将至。
江楠桉:“为什么?”
江楠桉终于打破沉默,声音干涩嘶哑。
她没有看他,手下意识地用力擦拭着一个根本不需要擦拭的灯罩。
江楠桉:“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没有具体指什么——“这样”包含了他在器材室的隐秘搜寻、他在储物间对苏琰的雷霆手段、以及他施加于她的这份沉重而复杂的“保护”。
盛释初沉默了几秒。
月光不知何时穿透高窗,在他冷峻的侧脸投下一片清冷的光晕。
盛释初:“不是因为你。”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他没有看江楠桉,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更遥远沉重的地方。
盛释初:“或者,不全是因为你。”
他微微一顿,补充道。
盛释初:“苏琰针对你,也不是偶然。”
他的回答如同一块投入冰湖的石子,只激起空洞的回响。
江楠桉停下手里的动作,猛地抬头看向他模糊在光影里的侧脸轮廓。
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紧。
不是因为她?那是什么?苏琰针对她的理由是什么?这横空而来的恶意背后,到底连着怎样的根源?
盛释初似乎并没有打算立刻解释。
他侧过头,目光第一次真正地与江楠桉投来的、充满震惊和巨大疑问的眼神撞上。
月光将他的轮廓描绘得更为冷硬,也将她因疲惫和惊骇而略显苍白的脸照亮。
盛释初:“江楠桉…”
他叫她的名字,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心。
盛释初:“这件事,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不要问,也……”
他似乎在斟酌字句。
盛释初:“暂时离我远一点,也许对你更好。”
说完这句近乎悖论、冰冷又矛盾的警告,他没有再停留。
颀长的身影没入后台通道浓重的黑暗中,脚步声渐行渐远。
留下江楠桉一个人站在原地,周身冰冷。
离他远一点……才是更好?
空旷的后台,只有冰冷的道具散发着金属和布料的混合气味。
那句“苏琰针对你,也不是偶然”,像一条隐形的、吐着寒信的毒蛇,悄然缠绕上她的颈项。
父亲突然的病倒、母亲的郁郁寡欢、家中骤然改变的境遇……
一个模糊而巨大的、她之前从未深想的关联图景,带着一股腐朽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气息,隐隐约约地浮现在眼前。
她的世界,原来远非孤立于这个校园的漩涡。
她已被卷入一场不知源起、不知方向的暗战,而盛释初和她,仿佛都是棋盘上身不由己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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