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风裹着湿气,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东海岸边歪斜的茅屋。天色将明未明,墨蓝的海面翻涌着白沫,空气中弥漫着风暴欲来的沉闷窒息。十五岁的陆青赤着脚,踩在冰凉刺骨、沾满碎贝的砂砾滩上,将最后一条残破的舢板拖上岸。木船老旧,船底满是海藻与藤壶的瘢痕,每一次拖动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阿青!手脚麻利点!黑水潮要来了,再磨蹭,船都得喂了龙王爷!”粗嘎的吼声破开晨雾。
黑瘦精悍的船老大“疤脸叔”叉腰站在高处礁石上,焦黄的牙齿咬着半截草茎,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天际翻滚的墨云。黑水潮是近海渔民闻之色变的灾厄,墨浪吞舟,水下更有被狂暴灵气引动的海妖兽出没。
陆青闷声应了,单薄的肩胛骨在打满补丁的灰布衫下耸动发力,绳索深深勒进掌心磨出的老茧。他生得不算壮实,长期的营养不良让身形如岸边一株被海风刮弯的细竹,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暗夜礁石间两点不肯熄灭的星火,穿透咸涩的风,固执地投向烟波浩渺的深海。那里,传说有仙山缥缈,有长生大道。
渔村唤作“泥螺湾”,穷困潦倒如岸边随处可见的贝壳。村民世代与海搏命,换来的不过是勉强糊口的鱼获和官府沉重如山的渔税。陆青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父母在他幼时便消失在一次最寻常不过的出海里,连片木板都未曾飘回。泥螺湾的日子像一张陈旧破烂的渔网,紧紧缚住每一个在这里出生的人,勒得人喘不过气。陆青的心,却总想挣脱这张网。他常在夜深人静时爬上村后最高的“望夫崖”,眺望怒海中偶尔闪现的、驾驭异兽或剑光的模糊身影——那些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仙人”。长生逍遥,移山填海…这才是他心之所向,而非困死在这片贫瘠的咸滩,像父辈一样无声无息地葬身鱼腹。
风暴来得比预想更快更猛。
狂风卷起丈高的浊浪,裹挟着断木碎石,狠狠砸向海岸。简陋的茅屋在呜咽声中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渔村如临大敌,家家户户紧闭门户,加固缆绳。
“疤脸叔!东边老崖下…好像挂住了条船!”一个被淋得透湿的汉子跌跌撞撞跑回来,声音在风雷中断续嘶吼,“看着…像是李家坳的船啊!”
疤脸叔脸色骤变。李家坳是邻村,沾亲带故。他猛地啐掉口中的草茎,布满青筋的大手一挥,吼声压过风浪:“操家伙!能动的爷们儿,跟我走!救人!”
陆青第一个攥紧了腰间那把缺口遍布的鱼刀,毫不犹豫地跟上。几个壮实汉子紧随其后,顶着能把人掀翻的狂风巨浪,艰难地向东边老崖挪去。
老崖之下,景象令人胆寒。一艘比泥螺湾渔船大上不少的船体,被狂暴的海浪狠狠拍在嶙峋的礁盘上,龙骨发出刺耳的断裂声。船身倾斜,正在急速下沉。几个模糊的人影死死抱着桅杆和破碎的船舷,在滔天白浪中沉浮挣扎,绝望的哭喊瞬间被风撕碎。更可怕的是,浑浊腥咸的海水之下,数道巨大扭曲的黑影正围绕着沉船飞速游弋,贪婪地逡巡——那是被血腥和人味引来的“铁线蛇鳗”,低级海妖兽,嗜血凶残,口中利齿足以咬断船板5。
“快!抛绳子!”疤脸叔目眦欲裂,指挥着。粗大的缆绳被奋力抛向沉船,几次都被狂风吹偏拍落。一个浪头打来,船上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脱手,尖叫着被卷入漩涡!
生死一瞬!
陆青根本没时间思考。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他如离弦之箭猛地蹿出,踩着脚下湿滑摇晃的礁石,纵身一跃!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将他吞没,巨大的力量撕扯着他。他水性极好,在激流中奋力划动,凭着惊人的眼力和一股狠劲,终于在妇人即将被漩涡卷入更深海域前,一把抓住了她散乱飘飞的头发!
“抓紧!”陆青嘶吼,咸涩的海水呛入口鼻。他一手死死攥住妇人,另一只手拼命划水,试图对抗那股恐怖的吸力。脚下,一道粗壮如成年人大腿、布满狰狞环状花纹的黑影,正悄无声息地从幽暗水底急速升起,布满倒刺的巨口张开,腥臭的气息几乎喷到脸上!是铁线蛇鳗!
绝望攫住了陆青的心脏。千钧一发之际,他眼角余光瞥见数丈外一块半浸在水中的尖锐礁石!没有犹豫,他爆发出全身力气,将怀中的妇人狠狠推向礁石的方向,同时借着反作用力,身体猛地向侧面一拧!
“噗嗤!”
腥热的液体瞬间染红海水。铁线蛇鳗的利齿擦着陆青的肋部划过,带飞一大片皮肉,深可见骨!钻心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昏厥。但他强撑着,反手拔出腰间的鱼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不管不顾地朝着那滑腻冰冷的蛇鳗身躯胡乱捅刺!
混乱中,缆绳终于抛到附近。岸上众人合力,将精疲力竭、浑身浴血的陆青和那对幸存的母子拖上了相对安全的礁岩。陆青躺在冰冷坚硬的石头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下火辣辣的伤口,眼前阵阵发黑。
“好小子!有种!”疤脸叔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眼神复杂,混杂着后怕与赞赏。他撕下布条,胡乱地按住陆青肋下不断渗血的伤口。
获救的是一个面容清癯、身着绸缎但已被海水泡得不成样子的老者,他剧烈咳嗽着,浑浊的眼睛感激地看向陆青,颤抖着手指了指自己胸前:“孩…孩子…谢…谢救命…”他艰难地摸索着,似乎想摘下贴身佩戴的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海天相接处,那翻涌的墨云中心,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缝隙!一道无法形容其色彩的、纯粹到令人心悸的光芒,破开重重黑暗,如天柱般轰然倾泻而下,直直射入陆青所在的这片礁盘海域!光芒之中,竟隐约浮现出一片庞大到遮蔽视线的虚影,似鲸非鲸,覆盖着流淌着七彩光泽的鳞甲,威严、古老、神圣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海啸,瞬间压向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深处!
所有人都僵住了,连风暴和海浪在这一刻都仿佛凝滞!恐惧、敬畏、茫然…种种情绪席卷而来。那庞然虚影只是存在了一瞬,巨大的、仿佛由星辰凝聚的眼眸似乎极其淡漠地瞥了一眼这片微不足道的海域,随即光芒收敛,虚影坍塌,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一个幻觉。
风暴奇迹般地开始减弱。
获救老者的手终于从湿透的衣襟里掏出一样东西,塞进陆青染血的手中。那是一枚婴儿拳头大小、通体浑圆、色泽黝黑、毫不起眼的…鱼鳞?触手冰凉,带着一种奇异的沉甸感。
“它…它属于…你了…”老者气若游丝,眼神却异常明亮,死死盯着陆青,“…归墟之水…万源之始…活下去…找到…”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陆青茫然地握着那枚冰凉沉重的黑鳞。方才那毁天灭地又神圣莫名的景象带来的震撼仍在灵魂中激荡,肋下的剧痛阵阵袭来。他低下头,却猛地发现,不知何时,胸口那个自懂事起便贴身佩戴、据说是父亲唯一遗物的、同样毫不起眼的灰白色鱼鳞吊坠,竟在衣服下透出一丝微弱而温润的…湛蓝光芒!
这光,柔和却坚韧,像暗沉沉海底燃起的一豆烛火,微弱,却执着地刺破了他眼前十五年晦暗压抑的人生。海风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同以往的、难以言喻的韵律,轻轻拂过他滚烫的脸颊与手中那枚沉甸的黑鳞。
深海之下,巨鲸的幻影虽已消散,却仿佛留下了一道无形的印记,悄然叩开了凡尘通往问道之路的第一道缝隙。渔村少年沾满血污和海水的手,第一次真实地触碰到了命运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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