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翡冷翠

第三天黎明，灰蒙蒙的天光还未驱散寒意，我们便被驱赶着，如同牲口般塞进摇摇晃晃的运兵马车，汇入一条由绝望和金属组成的洪流，涌向南方。空气越来越浑浊，弥漫着硝烟、马粪和无数人聚集散发的恶臭。远方地平线上，浓密的黑烟如同不祥的巨柱，刺破铅灰色的天空。

战场。这个词终于化作了触目惊心的现实。一片被反复践踏、泥泞不堪的平原。焦黑的土地，折断的武器，偶尔可见被乌鸦啄食的、不成形状的深色物体。前方，佛罗伦萨守军的阵线如同由钢铁、皮革和血肉组成的移动城墙，长矛如林，在残阳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沉闷的鼓点敲打着大地，也敲打着每个人濒临崩溃的神经。

“举盾！” 队长嘶哑的吼叫在耳边炸开，带着死亡的颤音。

我几乎是本能地蜷缩身体，将肩膀死死抵住那面冰冷、沉重的巨盾内侧。盾牌表面覆盖的铁皮上布满了新鲜的凹痕和划痕。下一瞬！

“砰！砰！砰！砰——！”

“咻——！噗嗤！”

暴雨般的撞击声瞬间将我们淹没！火枪铅弹、弩箭、石块…如同死神的冰雹狠狠砸在盾牌阵列上！每一次撞击都让沉重的盾牌剧烈震颤，木屑和铁锈簌簌落下，巨大的冲击力透过盾身传递到手臂、肩膀，震得骨头都在呻吟！耳边是同伴粗重压抑的喘息、牙齿打颤的咯咯声，还有外面传来的、被盾牌阻挡后变得沉闷模糊的惨叫声！

撞击的狂潮似乎有了一瞬的间隙。队长的声音再次撕裂混乱：“放！”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恐惧！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沉重的钢臂弩从盾牌下方预留的狭窄射击孔推了出去！冰冷的弩身抵着肩膀，视线透过弥漫的硝烟，死死锁定住前方几十米外一个正在慌乱装填火绳枪的身影！十字准星（一个简陋的凹槽）套住那晃动的目标，屏住呼吸，食指狠狠扣下扳机！

“嘣——！”

一声沉闷而致命的弦响！弩臂剧烈回弹！

“呃啊——！” 远处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

来不及确认战果，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几乎是同一瞬间，一股灼热的气流擦着头皮掠过！眼角余光瞥见一枚铅弹狠狠砸在左侧的盾牌上，留下一个新鲜的、触目惊心的凹陷！我猛地缩回弩，身体死死蜷缩在巨盾之后，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

吟游诗人或许会这样传唱：阴郁的天空下，硝烟是大地沉重的叹息。两支钢铁的洪流在意大利的心脏猛烈碰撞。佛罗伦萨的重装步兵方阵，如同沉默推进的钢铁堡垒，长矛的锋芒刺破烟雾。热那亚的佣兵，这些来自利古里亚海岸的钢铁与火焰之子，以令人胆寒的冷静应对。德意志骑兵的冲锋，铁蹄踏碎泥泞，掀起死亡的狂澜。而热那亚的巨弩手，他们才是战场上空盘旋的死神！冰冷的铁矢撕裂空气，发出摄魂夺魄的尖啸，化作一片死亡的铁雨！箭矢穿透皮甲，撕裂肌肉，折断骨头，将严整的阵型撕开一道道血腥的口子，混乱如同瘟疫般在敌阵中蔓延、扩散…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金属撞击声、濒死的哀嚎声…渐渐被一种诡异的、带着血腥味的寂静取代。帝国联军的鹰旗，在佛罗伦萨残破的城头上缓缓升起。美第奇家族的鸢尾花徽记，重新覆盖了百合花的纹章。我们活了下来。八个人，一个不少，身上沾满了泥泞、硝烟和不知是谁溅上的暗红色污迹，眼神空洞，如同刚从地狱爬出的行尸。

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随着撤退的人流麻木地移动。硝烟依旧刺鼻，脚下的泥泞混合着暗红色的黏稠液体。就在我们即将走出这片人间炼狱的边缘时，一个带着浓重京腔、不可置信的声音刺破了麻木：

“卧槽？！李宜桦？！苏炜桐？！是…是你们吗？！”

我们猛地抬头。前方不远处，另一群同样穿着帝国联军杂色军服、浑身血污泥泞、脸上带着劫后余生茫然的年轻面孔中，几张无比熟悉的脸庞正死死盯着我们——那是一班的！

硝烟在他们身后尚未散尽，残破的旗帜在风中无力地飘动。故友重逢，没有欢呼，只有死寂战场上空无声的惊雷和眼中炸开的、难以置信的狂澜。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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