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所

穿越过来的第十五个月，第一场雪落下来时，我们正蹲在村里的晒谷场画年画。陈阳用炭笔在纸上勾出个举着稻穗的小人，王玥蘸着植物染的红颜料补腮红——这手艺是那个送和服的女人教的，她说这叫“nengajo”，能换米。

“够了。”张婷数了数堆在竹筐里的年画，刚好三十张，“按村里的价，能换两斗米，再加上我们编的竹篮，够当路费了。”我们现在说起日语已经顺溜得很，只是偶尔急了还会蹦出“关键帧”“描线”这类词，村里的老人总笑着说我们说话像“会动的画”。

那个送和服的女人——我们后来知道她叫阿雪，丈夫去年在战场上没回来——背着个布包过来，里面裹着六双新纳的草鞋。“那古野城远，”她帮我们把年画塞进竹筐，指尖在一张画着武士的年画上顿了顿，“城里有武士，有商人，你们的画或许能卖个好价钱。”

我们要去那古野城的事，半个月前就定了。上个月从战场回来的足轻说，那古野城的天守阁刚盖到第三层，城主织田信长喜欢新奇玩意儿，连小孩画的涂鸦都愿意花钱买。“比在村里画年画强。”陈阳当时拍着大腿，他的数位板早就成了遥远的回忆，现在手里的炭笔用得比压感笔还熟。

出发前一天，阿雪带我们去见村里的铁匠。老头正用锤子敲打着块红铁，火星溅在我们的和服下摆上，烫出几个小洞。“这个，”他把冷却后的铁片递给我们，是六块巴掌大的方形铁板，边缘磨得光滑，“城里的商人认这个，能当‘保证’。”我们后来才知道，这叫“ tegata”，相当于身份证明。

走的那天，天还没亮。阿雪往我们的布包里塞了袋腌梅子，酸得人直皱眉，却能提神——就像我们以前熬夜画分镜时喝的咖啡。村里的老头拄着拐杖送我们到路口，指着东边说：“顺着河走，看到冒烟的高塔就是那古野城，别跟戴黑阵笠的人起冲突。”

走在结冰的河岸边，草鞋踩在冻土上咯吱响。王玥把阿雪给的暖手袋揣在怀里，突然指着河面的冰纹笑：“像不像我们以前画的水流动画？”确实，冰层下的水流把冰面顶出细碎的纹路，蜿蜒着往远处去，比我们用软件做的流体特效自然多了。

路上遇到商队时，我们正蹲在树下啃饭团。领头的商人看到我们竹筐里的年画，眼睛亮了：“这是‘绘’？”陈阳赶紧掏出张画着猫的，那是他练手时画的，猫爪踩着团毛线，毛线团滚得歪歪扭扭。商人掏出三枚永乐钱，“我要了，给孩子玩。”

这是我们赚到的第一笔钱。铜钱揣在怀里，沉甸甸的，比以前攥着稿费单还踏实。张婷立刻用树枝在地上算账：“按这价，到那古野城再画五十张，就能租个小屋子，还能买套像样的画笔。”我们现在早就不用炭笔了，用的是自己做的毛笔——把麻线绑在竹杆上，蘸着松烟墨画，虽然不如数位板顺手，但笔尖划过纸的触感，意外地让人安心。

走了七天，远远望见那古野城的轮廓时，陈阳突然“哇”了一声。天守阁的木塔在夕阳里泛着金红色，城墙上的旗帜被风吹得猎猎响，上面的“织田”家纹比我们在村里见过的任何旗帜都鲜亮。城门口挤满了人，挑着货担的商人、背着长枪的足轻、抱着孩子的女人，像一帧帧拥挤却鲜活的画面。

“先找地方落脚。”我拎起竹筐，里面的年画被压得有点皱，“然后去问商人，要不要会动的画。”我们早就想好了——画连环的年画，每张比前一张多一点变化，快速翻动时，画里的小人就像在走路、在吃饭，就像最原始的动画。这主意是张婷想的，她说：“动画的本质不就是让画动起来？管他有没有屏幕。”

守城的武士检查我们的铁板时，盯着竹筐里的年画看了半天。陈阳递过去一张画着武士挥刀的，他接过去翻来覆去地看，突然笑了，用刀柄指了指城里：“去町内的市集，找个叫‘吉右卫门’的商人，他喜欢这个。”

走进城门的那一刻，木屐踩在石板路上的声音突然变了调，不再是村里的“沓沓”声，而是混着无数脚步声的“哒哒”声，像无数个节拍器在同时跳动。路边的酒屋飘出米酒香，绸缎铺的伙计在招揽客人，一个穿华服的武士骑着马从身边经过，马鞍上的鎏金装饰晃得人睁不开眼。

“像走进了渲染完的场景。”王玥小声说。确实，那些在村里只能靠想象画的城市场景，现在就铺在眼前——只是没有撤销键，没有图层，每一步都得实实在在地走。

我们在市集角落找了个空位，张婷铺开油纸，陈阳拿出画笔，我刚把年画摆好，就有个梳着双髻的小姑娘凑过来，指着那张猫追毛线团的画：“多少钱？”

“一枚钱。”我学着商人的样子比了比手指。小姑娘立刻拽着她母亲跑过来，妇人掏出钱时，眼睛也黏在画上：“能画我家孩子吗？要笑着的。”

陈阳立刻拿起笔。笔尖蘸着墨在纸上划过，很快，一个扎着总角的小孩就出现在纸上，手里还举着颗梅子。妇人看得直拍手，又多给了两枚钱：“能画十张吗？让他像在吃梅子一样。”

这就是我们要的。我看了眼张婷，她正偷偷用指甲在油纸边缘画分镜——画小孩咬梅子，画梅子汁滴下来，画他眯起眼睛笑。一共十帧，刚好能让他“动”起来。

夕阳把天守阁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我们的画纸上。竹筐里的铜钱渐渐多了起来，叮当作响。或许离回家还很远，但至少现在，我们能用手里的画笔在这陌生的时代站稳脚跟，就像以前在动画班，用一支马克笔在白纸上画出第一个角色那样——有点生涩，却充满底气。

“今晚去买条鱼。”陈阳数着铜钱，眼睛发亮，“再买壶酒，庆祝我们的‘动画工作室’开张。”

张婷笑着点头，手里的笔却没停。纸上的小孩已经咬下了第一口梅子，下一张，该画他皱起鼻子说“酸”了。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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