佣兵番外 4:当花枯萎后

【六】

诚如小艾米丽所言，那双长长的眼睫抖了抖，迅速睁开。

她推开舱门走出修复缸，跌跌撞撞如同蹒跚学步的婴孩，几乎是刚刚迈步便摔倒在地。触碰到坚硬地面的膝盖泛出娇嫩的血色，其中发出的声音却是钢铁撞击水泥的空洞回响。

我皱起眉，这样大的声音听得我几乎都能感受到钻心的痛楚，珂尔玛却面无表情地扶着桌子站起了身，

她的目光环视房间，薄凉目光注意到被拷在角落的我时有一瞬间的歉意划过。

“看来我又打扰别人了。”

女人的声音冷淡而疏离，其中夹杂着些微电流的磁音，却不似机器人那般麻木。她轻车熟路地从一旁的橱柜中找出衬衫与短裤换上。

我捕捉到她的用词，感到些许安心，看来欧利蒂丝中大奖的倒霉蛋不止我一个。

这时珂尔玛已经将头发利索地扎起，她的视线停留在我身上。在她的注视下，我生出一种自己的所有想法都无处循行的感觉。

她走来，停在我面前。

“西娅，对么？我能看出你有许多疑问，但我们以后大概不会再见，所有有什么想说的话，你不如一吐为快。”

她是敏锐的。我所观看的纪录片中涵盖了大量珂尔玛的军事访谈，我不止一次为她的果断与前瞻深深折服，感叹欧利蒂丝精心磨砺出的“利刃”是如何才华惊人。

可如今站在我面前的又不是珂尔玛——她变成了一个更完美却陌生的存在，所谓的敏锐也不过是数据录入与分析的产物。

盘旋在脑海中的疑问逐一散开，翻涌的情绪悉数堵在胸口。摇了摇头，我低声说道：“……我很抱歉。”

珂尔玛的目光扫过我的面庞，暗蓝色的机械瞳孔闪烁着奇异的电流波动。突然，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抵住我的额心。

那是一阵酥麻而微凉的感受顺着圆润的指尖传输到大脑。我慌乱了一瞬，却在下一刻惊诧地发觉眼前凭空出现了色彩旖旎的画面。

萨贝达与珂尔玛第一次约会的地点是一家颇为昂贵的绿洲餐厅。

在地球灭亡之前的最后几个年头，地表风沙化严重，全球物价已然十分高昂。可这家餐厅不但被挺拔的绿洲所环绕，餐桌上更是铺陈着价值不菲的绸缎桌布，桌面中央甚至放置着一只插有玫瑰的古董花瓶。

我瞪大双眼环视着周围极尽奢华的布置，而珂尔玛显然也同我一样为花儿的宿命感到惋惜。

坐在她对面的萨贝达扳过她的脸，迫使她看向自己：“这样娇气的花朵本来也没法存活在空间站上，不是么？”

他的笑容温柔撩人，如同欧利蒂丝长廊中偶尔掠过的人造风一般令人沉醉。使我有一瞬间的心跳加速。

将玫瑰从花瓶中取出，他用银质餐刀切去过长的茎与磨人的刺，然后将鲜红欲滴的花朵挽在珂尔玛的耳畔，克因蓝的发丝与火红的花擦出绚烂的色差。

于是她的唇也微微扬起，眼睫轻轻抖了抖，少见地向萨贝达调笑：“奈布.萨贝达，可悲的及时行乐主义者。”

可她自己也是。

餐桌上的烛火轻盈摇曳着，一点一点地晃花他们的面容，又顷刻间被从天而降的雨水浇灭。我被身处暴雨中的新奇感受吓得惊叫出声，随即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珂尔玛回忆中的幻像。

回过神，我已然站在 E 军事学院的广场上。

淅淅沥沥的雨幕中，行色匆匆的学生们穿着厚重的白色防护服，拖拽着行李箱向门口走去，沉默得仿佛要出演一部哑剧。

我懵懂地意识到这也许是地球上的最后一批毕业生，他们此刻正在酸雨的洗礼下向自己的母校做出永远的告别。

我沉痛地望着来去如梭的人群，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萨贝达的声音，带着几分他惯有的笑意：“怎么那么爱自讨苦吃呢？”

我转过身，看到珂尔玛与他并肩站在屋檐下。她脱掉了防护服的一只手套，然后向外慢慢伸出手去。

几滴弱酸性的雨水落在她的掌心，随着灼烧感在皮肤上留下鲜红的伤痕。

疼痛并没有让她蹙眉，相反，珂尔玛仰头看向萨贝达，暗蓝色的眸子被晶莹的雨滴折射出明亮的光芒。

“痛感是生命赋予我们的特权，不是么？”

珂尔玛.芙丝，她冷淡的皮囊与严谨的头脑下掩藏着无数天真而疯狂的幻想。

在人类彻底撤离地球之前，他们去向大海告别。我确然在纪录片目睹过造福养育了几十亿人口的海洋，只不过在纪录片中它是像萨贝达眼睛一样的蔚蓝，而不是我面前这近似墨水般的漆黑。

萨贝达牵住珂尔玛的手，两人沿着惨白的海岸线走了很久很久。而我默不作声地跟在他们身后，试图去抚摸一只不知渴死多久的贝壳，可惜我的手不出意料地从它斑驳的纹路间穿过。

狂风毫无征兆地呼啸起来，无边的浪潮也开始凶猛地上涌。铺天盖地的水波中，我看到萨贝达吻上珂尔玛的双眸。

最后巨大的水幕哀哭着重新落入海中，将旁观的我从纠缠不休的回忆里不由分说地卷走。

……

距离那场晚餐、那个雨天，是否早已过去了百年之久？可为何这些往事依旧鲜艳明朗，仿佛一封隔世经年的信件，被人珍藏，保存完好得不曾发黄？

我望着面前的女人，她也沉静地回望我。明明这是属于她的曾经，她却好像一个过客一般从容得不像话。

挣扎着开口，我声音嘶哑：“这些记忆对如今的你而言算什么呢？”

当初特蕾西.列兹尼克的话是那样美好——虫洞、四维、永生……她用科学、理论与谎言为珂尔玛静心织就了一张网，而珂尔玛可能早已看穿，却仍满目清明地飞蛾扑火。

“是因为他的承诺么？”我竭尽全力地发问。

值得么？用无终的岁月去换取一个小数点后许多位的希望。抹去脸上的泪水，我希望自己看起来不要太狼狈，尽管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她为何能如此轻易地接受这样的结局。

珂尔玛始终落在我身上，平静，空旷，没有一丝波澜。

她最后轻缓地开口：“西娅.莱文诺，一个世纪不会比一个人的一生更漫长，总会有更重要的念想。”

“就像你刚刚看到的那片海，一定也存在于另一个星球之上。”

【终】

签署保密协议的那天，我第一次见到欧利蒂丝现任的最高领导人，这个世纪的传奇。玛尔塔.贝坦菲尔，她锁定在我身上的目光锐利而又不会让人感到不适。

她坐在偌大的红木桌后，身边簇拥着许多我叫不上来名字的首脑层人物。我凝固而沉闷的氛围下，贝坦菲尔女爵微微附身将签字板推到我面前。

我众人的注视下，我潦草地将自己的名字落在电子屏上。

“很好。”不知是谁在说话，“你可以离开了。”

如同牵线木偶一般走出首脑会议室，我捂住胸口，如同刚刚学会呼吸一样大口地吸入空气。

我没来由地感觉眩晕，天旋地转之间唯余贝坦菲尔最后的警告依然不停回旋在耳畔。

“西娅，走出这扇门吧，这一切本与你无关。”

回到明明早上才刚离开、可此刻却另我感到久违的房间，我将自己投入柔软的床铺，仿佛能从被褥中嗅到一个世纪以前的老旧时光。

然后我坐起身，打开显示屏，再一次选中那部讲述三大创始人的纪录片。

一个小时三十七分二十三秒，我熟练地跳过那本该冗长的进度条，一路抵达戛然而止的的终章。

从八岁起，我看过这个纪录片数十遍，憧憬着它所展现给我有关爱情的边边角角。以至于今天，我已经将它电影般的结局烂熟于心。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时光在陆离的四维空间中倒转，萨贝达与珂尔玛在斑驳的光影下后退着穿过欧利蒂丝的走廊，抵达一切还未倾颓的地球，直至并肩站在军校门口。

最后整个荧幕随着钢琴键的跳跃，重新蹦出四维的迷人过往，回到三维的现实当中。

在他们拥有彼此的最后一晚，他们没有亲吻，萨贝达也没有留宿。

那个蓝头发的女孩只是将一滴清浅到几乎看不清的眼泪烙进他的手心，在他怀中沙哑地、微不可闻地开口。

“come back to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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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终于写完了……ಥ_ಥ以后再也不乱散发灵感了_(´ཀ`」∠)_

作者：结尾想了好久，你们就说神不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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