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被血蝗啃噬的伤口在消毒水的刺激下泛起尖锐的疼，任笙却没再哼一声。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邵初砚用镊子夹着浸了药剂的纱布，小心翼翼地清理他手臂上的溃烂处。男人的动作很轻，指腹带着薄茧，触到伤口边缘时会下意识地顿一下，像是怕弄疼他。

避难所里重新亮起了几盏应急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了角落里的阴影。幸存的队员们围坐在不远处，没人说话，只有受伤队员压抑的呻吟声断断续续传来。刚才被任笙救下的三个队员几次想过来道谢，都被邵初砚一个眼神制止了。

“嘶 …”纱布擦过最深的一道伤口时，任笙还是没忍住倒吸了口凉气。

邵初砚立刻停手，抬眼看他：“很疼？”

任笙摇摇头，视线落在自己缠满纱布的手臂上，那里还残留着毒液灼烧的刺痛，像有无数根细针在皮肉里钻。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我刚才……是不是又变成那个样子了？”

邵初砚将用过的纱布扔进医疗垃圾桶，拿起新的绷带开始缠绕：“你救了所有人。”

又是这句话。任笙抿紧嘴唇，不再追问。他能感觉到脑海里那个冰冷的声音还在，像蛰伏的蛇，只是暂时缩回了巢穴。刚才解决母虫时的画面清晰得可怕。

毒液溅在皮肤上的灼痛，刀刃刺穿虫壳的滞涩感，还有那种掌控一切的、近乎病态的快感。

那不是他。

“别想太多。”邵初砚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系紧绷带的动作放缓了些，“精神力觉醒期都这样，会出现第二人格的应激反应，等稳定了就好了。”

任笙抬眼：“你见过？”

邵初砚沉默了一下，低头收拾医疗垃圾：“以前见过类似的案例。”

他的语气很平淡，任笙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闪躲。这个男人身上藏着太多秘密，就像他总在打磨的那把消防斧，看似普通，却藏着能劈开一切的锋芒。

“那你……不怕吗？”任笙轻声问。他想起那些队员躲闪的眼神，想起自己失控时可能造成的破坏，心脏像被浸在冷水里，沉甸甸的。

邵初砚收拾东西的手顿了顿，转头看他。应急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明暗交错，让他原本冷硬的轮廓柔和了几分。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任笙的额头。

“有点烧，睡一觉就好了。”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像一片薄冰落在皮肤上，“在这里，没人有资格怕你。”

任笙愣住了。

“你救了他们，这就够了。”邵初砚收回手，将一个压缩饼干塞进他手里，“吃点东西，保存体力。今晚可能睡不安稳。”

任笙捏着那块坚硬的压缩饼干，突然想起刚才在外面，邵初砚用火焰为他开出通路的样子。男人的背影在火海里显得格外挺拔，像一棵不会弯折的树。

他低下头，小口啃着饼干。干涩的粉末刺得喉咙发疼，心里却奇异地安定下来。

后半夜果然出事了。

凌晨三点左右，避难所的通风管道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刮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用爪子抓挠金属。守在入口的队员立刻警觉起来，握紧了武器。

邵初砚几乎是瞬间睁开眼，将任笙往墙角推了推，自己则抄起消防斧，悄无声息地靠近通风口。

任笙的精神力立刻铺展开，顺着通风管道向上延伸。他“看”到几只体型像猫一样大的黑色生物，正用尖利的爪子刨着管道的格栅，那些生物长着复眼，口器像螳螂，腿上布满倒刺——是变异蟑螂。

“三只，在主管道里，距离通风口不到五米。”任笙压低声音，报出精确的位置。

邵初砚点点头，对旁边的队员做了个手势。两个队员立刻搬来沉重的铁柜，死死抵住通风口的格栅。

“哐当！”

一声巨响，通风口的格栅被猛地撞开一道缝隙，一只变异蟑螂的镰刀状前肢伸了出来，带着寒光划向最近的队员！

“小心！”邵初砚斧头一挥，精准地劈在那只前肢上。甲壳碎裂的脆响伴随着虫类的嘶鸣，绿色的体液溅了一地。

管道里的变异蟑螂被激怒了，开始疯狂撞击格栅。整个通风管道都在震动，固定管道的螺丝簌簌作响，仿佛随时会被连根拔起。

“不能让它们进来！”有队员嘶吼着，拼命往铁柜上叠加重物，“外面的血蝗说不定还没走，一旦混战起来，我们都会死！”

任笙的精神力紧紧锁着管道里的三只变异蟑螂，突然发现它们的精神波动很奇怪——像是被什么东西驱赶着，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它们后面还有东西！”任笙突然喊道，精神力猛地向前探去。

就在这时，管道深处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咀嚼声，紧接着，一只变异蟑螂的精神波动突然消失了！

邵初砚的脸色瞬间变了：“是寄生体！”

寄生体是比变异生物更可怕的存在。它们没有固定形态，像一团黏糊糊的灰色凝胶，能钻进生物体内，操控宿主的身体，甚至能融合不同生物的基因，制造出更恐怖的怪物。

“它们在吃同类！”一个见过寄生体的队员脸色惨白，声音都在发颤，“快！把通风口封死！用水泥！”

可现在哪里有水泥？队员们只能徒劳地往铁柜上堆东西，眼睁睁看着格栅的缝隙越来越大。

任笙的精神力能“看”到那团灰色的凝胶正在吞噬第二只变异蟑螂。被吞噬的蟑螂身体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甲壳下的肌肉疯狂蠕动，体型竟然在迅速膨胀！

“它在融合宿主！”任笙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快！它要出来了！”

话音未落，通风管道突然剧烈地膨胀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撑开了身体。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整个通风口连同周围的墙壁被硬生生撞出一个大洞！

一只体型堪比水牛的怪物爬了出来。它有着蟑螂的甲壳和螳螂的镰刀肢，背上却长着血蝗的翅膀，复眼里闪烁着非生物的、冰冷的红光——是被寄生体融合后的变异体！

“开火！”邵初砚嘶吼一声，率先冲了上去。

队员们纷纷开枪，子弹打在怪物的甲壳上，只能留下浅浅的凹痕，根本无法穿透。怪物发出一声刺耳的嘶鸣，翅膀一振，带起一阵腥风，镰刀肢横扫而出，瞬间将两个躲闪不及的队员拦腰斩断！

鲜血溅满了墙壁，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

任笙的精神力像被针扎了一样疼，脑海里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废物，让开。”

这一次，他没有反抗。

右眼的墨色迅速蔓延，覆盖了整个瞳孔。任笙的身体微微弓起，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没有去看邵初砚，也没有理会周围的混乱，视线死死锁定着那只融合变异体。

“任笙！”邵初砚注意到他的变化，心头一紧。

但“任笙”没有理他，只是突然动了。他的速度比上次对付母虫时更快，几乎出现了残影，在怪物挥来的镰刀肢缝隙里灵活穿梭，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从地上捡来的、折断的钢筋。

怪物显然没把这个渺小的人类放在眼里，调转方向想去攻击邵初砚，却被“任笙”用钢筋狠狠戳中了复眼！

“嘶——！”怪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鸣，疯狂地扭动起来，翅膀拍打着地面，碎石飞溅。

“任笙”却像吸附在它身上的水蛭，任凭怪物如何甩动，都死死扒着它的甲壳，手里的钢筋一次又一次地刺向同一个位置——那只被戳瞎的眼睛。

绿色的体液混合着灰色的凝胶状物质喷涌而出，落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冒着白烟的小洞。

邵初砚抓住机会，冲到怪物的侧面，将消防斧高高举起，用尽全身力气劈向它翅膀与身体连接的关节处！

“铛！”

火星四溅，斧刃深深嵌进了关节里。

怪物吃痛，猛地侧身撞向墙壁，邵初砚被巨大的力量甩飞出去，撞在铁柜上，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邵初砚！”任笙的声音突然恢复了清明，带着焦急的呼喊。

就是这一瞬间的分神，怪物的镰刀肢狠狠扫中了他的后背！

“噗——”

任笙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胸前的纱布。脑海里的墨色迅速褪去，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剧痛。

“任笙！”邵初砚目眦欲裂，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怪物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转身朝着倒地的任笙扑去，张开的口器里滴落着腐蚀性的唾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任笙的精神力突然毫无征兆地爆发！不是那种带着毁灭欲的冲击，而是像一张温柔却坚韧的网，瞬间将整个避难所笼罩其中。

所有的人，包括那只怪物，都在这一瞬间僵住了。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任笙趴在地上，意识模糊，却能“看”到每个人的情绪——邵初砚的愤怒与恐惧，队员们的绝望与求生欲，甚至那只怪物的、纯粹的杀戮本能。

然后，他感觉到了那团灰色的寄生体。它像一块冰冷的石头，藏在怪物的胸腔里，散发着贪婪而空洞的精神波动。

原来如此。

任笙的嘴角咳出一点血沫，却轻轻笑了。

他的精神力像一根纤细的针，悄无声息地钻进怪物的胸腔，精准地刺向那团灰色寄生体。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也没有剧烈的反抗。那团寄生体在接触到任笙精神力的瞬间，就像冰雪遇到了阳光，开始迅速消融，发出无声的哀嚎。

寄生体一消失，怪物庞大的身体猛地顿住，复眼里的红光迅速黯淡，然后“轰隆”一声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时间重新流动。

所有人都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脸茫然，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邵初砚第一个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冲到任笙身边，将他抱起来。少年的后背一片血肉模糊，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脸色苍白得像纸。

“任笙？任笙！”邵初砚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慌，手忙脚乱地想撕开他的衣服查看伤口，却又怕弄疼他。

任笙艰难地睁开眼，视线聚焦在邵初砚焦急的脸上。他想笑，嘴角却只能扯出一个微弱的弧度，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看……我没失控。”

说完这句话，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邵初砚抱着他，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他能感觉到任笙的精神力还在微弱地波动，像风中残烛，却异常稳定，不再有之前的混乱和暴戾。

他低头，看着怀里少年苍白的脸，轻声说：“我知道。”

避难所里一片死寂，只有应急灯昏黄的光晕，静静笼罩着相拥的两人，和遍地狼藉的战场。

远处，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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