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警局的接待室里，日光灯嗡嗡作响。我攥着那枚芯片，指腹被边缘硌得生疼。做笔录的警察推过来一杯水，“你说的跟踪器，确定是你丈夫放的？”我抬头看他，他胸前的警号在光下泛着冷色，“他最近总说项目出问题，昨晚还在抽屉里藏了把刀。”话音刚落，手机突然震动，是陈阳的号码。

接起电话的瞬间，传来的不是他的声音，是周延的喘息，“他往仓库跑了……带着那箱贝壳……”背景里有金属碰撞的脆响，像是钳子砸在地上，“地址在……”话没说完，电话断了。警察立刻起身，“查一下本市所有仓库的登记信息，重点找靠近码头的。”

警车穿过老城区时，我盯着窗外掠过的招牌。有家五金店的门牌歪了，铁架上挂着的钳子晃来晃去，像周延刚才举着的那把。警察突然开口，“你丈夫的公司，上个月在广州出过事，一个项目负责人坠楼了，现在怀疑是他杀。”我猛地转头，“谁？”“叫周延，”他翻着卷宗，“但家属说人跑了，现在是通缉状态。”

仓库的铁门被撬开时，铁锈簌簌往下掉。手电筒的光柱扫过黑暗，照见角落里堆着的纸箱，上面印着“贝壳工艺品”。最上面的箱子敞着口，露出里面的贝壳鹰，每只翅膀上都刻着字，有“延”，有“阳”，还有我的名字，“小满”。陈阳蹲在箱子旁，背对着我们，手里把玩着那把折叠刀，刀刃在光下闪了闪。

“陈阳，束手就擒吧。”警察的声音在仓库里回荡。他慢慢转过身，脸上沾着灰，眼角的痣被一道血痕盖住了，“你们怎么找到这儿的？”目光扫过我时，突然笑了，“是周延告诉你的？他没说广州的事吧？”他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那个坠楼的项目负责人，根本不是他，是我推下去的。”

我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说不出话。他继续说，手里的刀转得更快，“他替我顶罪，条件是让我娶你。”仓库深处突然传来响动，是周延靠在货架上，胳膊上的血浸透了衣袖，“别胡说。”他的声音发哑，“是你偷了公司的钱，怕被发现才杀人。”陈阳突然扑过去，刀直指向周延的胸口，警察冲上去拦，混乱中，货架被撞得摇晃，上面的纸箱砸下来，贝壳鹰滚落一地，有只撞到墙角，裂开的缝里露出点东西——不是贝壳，是段生锈的金属，形状像枚徽章的别针。

周延被救护车拉走时，我站在仓库门口。风卷着碎贝壳掠过脚边，其中一片上沾着点暗红，像是干涸的血。警察拿着证物袋走出来，里面装着那枚从贝壳里掉出的徽章，塑料壳裂着缝，别针上的锈迹里，卡着根红绳的线头。“这是你丈夫的？”我摇头，“是高中时的。”

陈阳被带走时，经过我身边。他突然停下来，压低声音，“抽屉里的笔记本，最后一页有个日期，是你生日。”我愣在原地，看着警车鸣着笛消失在路口。回想起昨夜他锁抽屉的样子，指节泛白，像是在藏什么比刀更重要的东西。

回到家时，夕阳正斜斜切过客厅。我打开抽屉，那本黑色笔记本还在，翻到最后一页，除了地图和时间，角落确实写着个日期，是我的生日，旁边画着个小小的蛋糕，上面插着三根蜡烛。突然想起陈阳说过，他复读那年，总在图书馆看到个女生，趴在桌上哭，面前摊着张不及格的数学卷，“后来才知道，那女生就是你。”

手机在这时收到条短信，是周延的号码，“贝壳里的徽章，是他捡的。”我捏着手机走到阳台，香樟树叶在风里哗哗响。树下有个小小的影子，像是有人蹲在那，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地上划着圈。等我揉了揉眼睛再看，影子不见了，只有片新落的叶子，叶脉上沾着点银粉，像是从什么金属上蹭下来的。

夜里整理证物袋的照片时，发现那枚徽章的背面，刻着个模糊的“阳”字。警察说，陈阳在审讯室里反复念叨，“她从来没看懂过树影。”我突然想起拍婚纱照那天，他盯着树影说像鸟，其实那影子更像只张开的手，指缝里漏下的光，在地上拼出个“救”字。

抽屉深处，那根红绳不知何时缠在了笔记本上。我解开它时，发现里面还藏着张纸条，是陈阳的字迹：“仓库的保险柜里，有他要的账本。”保险柜的密码，是我的生日。打开柜门的瞬间，台灯的光落在最上面的文件袋上，封条上印着广州项目的logo，旁边压着张照片——高中时的篮球场，周延穿着红色球衣，陈阳站在他身后，手里举着枚徽章，阳光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只展翅的鹰。保险柜最底层压着个铁盒，生锈的锁扣上缠着圈红绳。我找了把剪刀剪开，里面没有账本，只有叠得整齐的信纸，抬头写着“致小满”，字迹是陈阳的。

第一页说，他复读那年总在图书馆看见我，数学卷上的红叉像片刺人的网。有次我蹲在楼梯间哭，他想递纸巾，却看见周延先一步把可乐塞给我，“那时候我就想，能让你笑的人，一定很厉害。”

第二页画着个歪歪扭扭的贝壳，旁边写着“2019年青岛”。他说那年去出差，在夜市看见个老人刻贝壳，突然想起高中同学说我总捡海边的碎贝壳，“就定了一百个，让老人刻上鹰，想着总有天能送给你。”

第三页的字迹洇了水，晕成片蓝。“广州的项目是个局，周延替我顶罪时说，‘你得让她幸福’。”他写着发现周延偷偷给我寄贝壳时的愤怒，“可我又怕你知道真相会走，只能在你口袋里放跟踪器，我知道这很蠢。”

铁盒底层还有张照片，是我大学宿舍的阳台，香樟树的枝桠伸进栏杆。周延站在楼下，举着手机在拍照，而陈阳的身影在树后藏着，手里攥着个贝壳，贝壳的影子落在地上，像只张开的翅膀。

窗外的风突然变大，阳台的香樟叶沙沙作响。我想起昨夜在公园看到的黑影，想起陈阳刀上的寒光，想起周延眉骨的疤——那道疤的形状，像极了高中时周延校服上那枚徽章的鹰翅膀。

手机响了，是医院的电话，说周延醒了，让我过去一趟。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很重，他靠在床头，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他没骗你，”周延看着我手里的铁盒，“广州那个项目，是陈阳爸挪用公款，陈阳替他顶罪，我只是帮着跑路。”

“那跟踪器……”

“是我让他放的，”周延的喉结动了动，“有人想找你要挟他，我怕你出事。”他从枕头下摸出个东西，是只贝壳鹰，翅膀上刻着我的名字，“本来想在你婚礼上给你，没敢。”

我走出病房时，夕阳正落在走廊的窗台上。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金属盘里的镊子碰在一起，叮铃一声，像极了很多年前，周延走过高中走廊时，徽章碰撞拉链的声音。

回到家，我把铁盒放回抽屉，红绳缠在盒盖上，打了个小小的结。阳台的香樟树下，有片叶子在动，凑近了看，是只蜗牛，背着半透明的壳，正慢慢爬过那圈被踩深的痕迹。远处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叮铃，叮铃，像谁在数着什么，又像谁在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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