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的助攻

瑶池的莲花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沾着晨露，映得满池碧水都泛着温柔的光。瑶光坐在临水的亭子里，指尖无意识地划着水面，惊得几只锦鲤慌忙躲进荷叶下——这已经是她半个时辰里，第无数次走神了。

丹房里那声“我怕来不及”，像颗投入心湖的石子，三天来总在她脑海里荡开圈圈涟漪。她想不明白，那个总把“天道无情”挂在嘴边的元始，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更想不明白，自己听到那句话时，心跳为什么会乱得像星辰殿失控的星灯。

“哟，这不是我们刚从人间‘毕业’的星辰神女吗？”一道清脆的笑声从亭外传来，带着金乌特有的暖意。瑶光抬头，正见羲和提着个食盒走来，朱红的裙摆扫过青石板，惊起一串细碎的光。

羲和是上古神祇里最藏不住事的，当年仙魔大战前，她就敢拿着帝俊的金乌翎羽，去戳元始紧绷的脸，笑他“活像块万年玄冰”。此刻她将食盒往石桌上一放，掀开盖子便露出两碟精致点心：“刚从人间带回来的桂花糕，你当年在江南最爱的那种。”

瑶光的心猛地一跳。江南，桂花糕，这些被情劫尘封的记忆，被她一语戳破。

“你怎么……”

“怎么知道？”羲和挑眉，自顾自地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当年你历劫的那户江南人家，窗台上总摆着两碟桂花糕——我去看你时瞧见的。”她眨了眨眼，语气带着促狭，“那绣娘的丈夫，倒是个会疼人的，每天天不亮就去巷口买新鲜的。”

瑶光的指尖微微收紧。她想起那个总穿着青布衫的男人，清晨回来时鬓角沾着露水，手里却稳稳托着油纸包，笑着说“刚出笼的，还热乎”。那段记忆曾是她元神上最深的疤，此刻被羲和轻描淡写地提起，竟奇异地不那么痛了。

“人间的日子，倒是把你磨得柔和了。”羲和打量着她，目光从她鬓边那支素银簪子滑到裙摆，“换作从前，谁要是敢提你历劫的事，你早掀了人家的桌子。”

瑶光嗔了她一眼，拿起块桂花糕咬了口。熟悉的甜香在舌尖化开，带着点微涩的桂花香，像极了那段掺着蜜糖与泪水的人间岁月。“总不能一直像块没被打磨过的星石，扎人也扎己。”

“可也不能磨得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了。”羲和放下糕点，忽然正经起来，“你这几日对着星辰镜发呆的样子，连看守瑶池的小童都看出来了——还在想元始？”

瑶光的动作顿了顿，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低头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倒影里，她的眉梢眼角确实染了些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怅然，像被云雾遮了半的月亮。

“你当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是瞎子？”羲和嗤笑一声，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当年仙魔大战，你元神碎在魔域，是谁抱着你杀出重围？是元始。你被拖入轮回通道，是谁在通道外守了百年，硬生生用自己的仙力护住你最后一缕神元？还是元始。”

瑶光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主动撞入轮回，却从不知晓，通道外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羲和叹了口气，指尖拂过鬓边的金饰，那是帝俊送她的定情信物，上面还留着太阳真火的温度。“你当太极图为什么会黯淡三百年？那是他把本命仙力渡给你了。”她的声音放轻了些，带着回忆的怅惘，“那百年里，他几乎长在了魔域边界，玉虚宫的门都没踏出过半步。灵宝天尊劝他‘天道自有定数’，你猜他怎么说？”

瑶光屏住了呼吸。

“他说，‘她不是定数，是例外’。”

“轰”的一声，瑶光只觉得脑子里炸开了烟花。原来星辰镜里那道立在轮回通道前的背影，不是只站了一时片刻，而是守了整整百年；原来他道袍上的金纹日渐黯淡，不是因为仙魔大战的损耗，是为了护她一缕神元不散。

那些被她当作“冷漠”的沉默，那些被她解读为“天道至上”的疏离，背后竟藏着这样汹涌的守护。

“可他在丹房里，只说……怕三界星轨乱了。”瑶光的声音有些发颤，像风中摇曳的烛火。

“你啊。”羲和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你以为所有神都像我和帝俊，把‘喜欢’挂在嘴边？元始那性子，能说出‘我怕来不及’，就已经是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了。”她忽然凑近，压低声音笑，“你没瞧见他昨日在蟠桃会上的样子，眼睛就没从你身上移开过。你跟东海龙王多说了两句话，他手里的玉杯差点捏碎——要不是我用金乌翎羽悄悄碰了他一下，怕是当场就要把龙王冻成冰雕。”

瑶光的脸“腾”地红了，像被瑶池的霞光染透。她想起昨日蟠桃会，自己确实和龙王聊了几句人间潮汐，当时只觉得殿里的温度似乎低了些，还以为是自己元神不稳的错觉。

原来不是错觉。

“他就是块捂不热的玄冰，偏生遇到了你这块能烧起来的星石。”羲和拿起块桂花糕塞到她手里，“当年你为护他挡魔尊的黑莲，不也没说过‘我喜欢你’吗？还不是照样把元神都豁出去了。”

这句话像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瑶光的心结。是啊，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当年在诛仙台醒来，明明想问一句“你还好吗”，到了嘴边却成了“多谢天尊赠药”；明明在魔域边界看到他后背受了伤，关心的话却变成了“多管闲事”。

他们都是一样的，把最汹涌的情意藏在最坚硬的壳里，用“天道”和“职责”作铠甲，却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卸下所有防备。

“可我……我是人劫归来的神，元神上还带着人间的情丝，他那样的人，怎会……”瑶光的话没说完，就被羲和打断。

“人间情丝怎么了？”羲和挑眉，语气带着几分泼辣，“我和帝俊还不是吵吵闹闹了万年？情这东西，从来不是劫，是补药——补那些天道法则磨出来的空洞。”她指了指瑶光的心口，“你这里要是真没他，听到‘百年守护’时，怎么会跳得像要炸开？”

瑶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那里还留着玉虚宫丹炉的温度。是啊，听到“他守了百年”时，她的心跳得比当年直面魔尊时还要快；想到他说“她是例外”时，元神的裂痕都带着奇异的暖意。

原来有些情愫，早已在三百年的等待里，在星辰未暗的默契里，悄悄扎了根。

“对了，”羲和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摸出个锦囊递给她，“前日帝俊去昆仑墟打猎，捡到这个，说是掉在你当年常去的冷泉边。”

瑶光打开锦囊，里面是半块玉佩，上面刻着“瑶”字的一半，另一半显然是被人小心地收走了。这是她仙魔大战前弄丢的护身玉佩，当年她还为此懊恼了许久，没想到竟在这里。

玉佩的断口处很光滑，显然是被人摩挲了无数次。

羲和冲她挤了挤眼：“我可没说是谁捡的。不过啊，有些人嘴上说着‘私情是劫’，转头就把人家的玉佩揣了三百年——你说，这算不算口是心非？”

瑶光捏着那半块玉佩，指尖触到断口处的温度，眼眶忽然有些发热。阳光穿过瑶池的水汽，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人间江南的春日，暖得让人想卸下所有铠甲。

她忽然想去冷泉看看。

不是为了论道，也不是为了质问，就想看看，那个能把“例外”二字藏在心里三百年的人，在面对她时，眼底会不会再藏不住半分星火。

亭外的莲花开得更盛了，风拂过花瓣，簌簌地响，像谁在低声说着藏了万年的心事。瑶光将半块玉佩珍而重之地放进袖中，起身时，脚步轻快得像踩着星辰的轨迹。

这一次，她不想再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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