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郊外废弃的 1968 年老火车站——月台长青苔,铁轨生橘锈,候车室屋顶塌了半边,雨水顺着破洞砸在一台老旧的长江牌留声机上。
20:10,雨像无数条被拉长的弦,从天顶倾泻。沈溯撑着一把黑伞,伞骨是拆自钟楼旧铜片,一抖就掉铁锈,江洄跟在他半步后,右手揣在风衣口袋,左手拎着一只老式手提箱——箱子里装着:半卷未冲洗的黑白胶卷,三枚心跳环,沈溯十八岁那年录给自己的磁带(已发霉) 他们踩进月台,积水没过脚踝,水花溅起,像替铁轨拍一张模糊的证件照。候车室门轴吱呀一声,像被谁掐住嗓子。候车室最深处,那台留声机披着塑料布,仍在雨里坚守。
沈溯蹲下,掀开塑料布,雨水立刻顺着唱臂滑进唱盘,发出滋啦的电流声。江洄把箱子放在地上,从夹层掏出那卷磁带,磁带标签用褪色钢笔写着:
沈溯 18 岁生日·江洄未寄
沈溯把磁带塞进留声机,手摇柄生锈,每转一圈都像在拆一段旧骨。磁带头被雨水泡涨,唱针落下时发出极重的咯——
随后是一段年轻到近乎刺目的声音:
“江洄,如果 30 岁的我忘了怎么说话,你就把我带回这里,让雨替我开口。”
雨声太大,磁带的声音被撕得七零八落,像一封被水泡烂的信。江洄把右手从口袋抽出,断指贴在留声机木壳上,让震动直接传进骨缝。他闭眼,听见 18 岁的沈溯在雨里大笑,笑声像一串摔碎的铃铛。沈溯把三枚心跳环并排扣在留声机唱盘上,铜环被雨水淋得发亮,像三枚小小的月亮。
他把自己的左手无名指套进第一枚,把江洄的左手小指套进第二枚,第三枚空着,留给留声机。留声机的马达开始转动,心跳环的光点随雨声闪烁:
• 沈溯 68 次/分——极稳,像远地铁轨
• 江洄 82 次/分——被雨打得稍乱
• 留声机 55 次/分——老马达的喘息
光点汇成一条极细的河流,在雨幕里流动。江洄突然伸手,把空着的第三枚心跳环套进自己右手指节。
铜环刚好卡在骨痂最锋利处,疼得他倒抽一口气。
心跳瞬间跳到 90,留声机的光点也跟着狂闪,像替谁打急板。
沈溯站起来,把留声机音量开到最大。
磁带里的笑声被雨声撕得更碎,却意外拼出一种新的节奏——
像有人在暴雨里跳踢踏舞。
江洄把风衣脱下,甩到长椅上,只剩一件白背心。
雨水立刻浸透背心,贴在肩胛骨上,像替他描出另一层皮肤。
他抬起右手,断指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像指挥一场无人乐队。
沈溯跟着节奏踏水,每一步都踩进水洼最深处,水花溅起,像替他鼓掌。
雨越下越大,留声机开始漏电,唱针在磁带上划出极亮的火花。
火花落在江洄的左肩,烫出一粒小红点,他却没躲。
沈溯伸手,用拇指按住那粒红点,像替火花按下一个休止符。
留声机的遗言,21:47,磁带走到尽头,发出「咔嗒」一声极轻的断裂。
留声机马达停转,心跳环的光点熄灭,世界突然安静。
只剩雨声,像替谁补了一个极长的尾奏。
沈溯把断掉的磁带从留声机里抽出,雨水立刻把磁带冲成一条银色的蛇,缠绕在他手腕。
江洄把第三枚心跳环从断指上取下,铜环里还残留一点电流,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心。
他把铜环扣进沈溯的左耳廓,电流顺着耳骨爬进颅腔,发出极轻的「嗡——」
沈溯闭眼,听见江洄的心跳在耳蜗里放大成一片海。
他张嘴,仍旧发不出声音,却用唇形在雨里写:
“带我回家。”
22:05,雨突然停了,像谁把天空的阀门拧紧。
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留声机上,铜环反射出极淡的光。
沈溯把断掉的磁带重新缠回磁带盘,像替谁缝一场旧梦。
江洄把留声机抱在怀里,铜环贴胸,像把一颗心脏重新装回胸腔。
0:00 聋人艺术中心三楼星空储藏室,天窗半敞,露水把月光泡得发白。
沈溯坐在一把掉漆的木脚凳上,背对窗。
灯没开,唯一的光是江洄手里的旧相机闪光灯——
每按一次,白光像小刀,把沈溯的侧脸削出一层银霜。
咔嚓。
咔嚓。
咔嚓。
第三张照片定格时,江洄终于走近。
他把相机挂在脖子,空出双手,指尖插进沈溯的发根。
那头发原本是极深的鸦青,如今却在鬓角、在耳后、在头顶漩涡处,冒出细细的雪丝。
不是成片的白,而是碎散的、像盐粒又像星屑,藏在黑发底,像夜航船队遗落的灯标。
江洄用指腹挑起一根白发,指腹下意识地摩挲——
那发丝比其余的都硬,像被岁月偷偷换了骨。
他低声问:
“什么时候长的?”
沈溯没回头,只把失语的右手覆在江洄手背上,拇指在指节敲三下。
江洄不再追问。
他把相机搁在地上,双膝跪在木脚凳两侧,整个人贴上沈溯的背脊。
额头抵着后颈,鼻息喷在发根,湿气让白发更显眼。
沈溯的颈动脉在江洄唇下跳动,一下、一下,像替那些白发数年龄。
屋外阴云裂开一条缝,晨光斜切进来,恰好落在沈溯头顶。
白发被镀上一层淡金,像雪里掺了蜜,又像清晨海面浮起的第一道碎光。
江洄伸手,掌心覆在那片光里,五指微微收拢,像要把所有白丝攥进掌纹。
沈溯忽然侧头,额角蹭过江洄的鼻尖。
白发扫过皮肤,痒而凉,像极细的冰针,又像某种温柔的刺青。
江洄用舌尖碰了碰那缕白发——
舌尖尝到一点薄荷洗发水的余味,也尝到一点夜露的涩。
他把白发含在齿间,轻轻咬断。
“咔嚓”一声极轻,像替岁月剪下一帧胶片。
沈溯笑了,笑声从喉咙底滚出来,带着失语者特有的沙沙电流。
他抬手,指尖穿过江洄的发,拈出一根同样的白。
只是那白藏在黑发深处,像一枚偷偷成熟的种子。
江洄把两根白发并在一起,打了个死结。
死结极小,像一粒米,又像一颗不会发芽的葵花籽。
他把结放在掌心,双手合十,像许愿。
沈溯把下巴搁在他肩上,用唇形在耳后写:
“我们就这样,一起把黑夜熬成糖霜。”
屋外,第一只麻雀掠过天窗,翅膀划破露水。
沈溯的白发在风里轻轻晃动,像一小片迟到的雪,终于落在人间。
他们并肩走出候车室,月台积水映出两枚倒影——
一枚完整,一枚残缺,却在月光里拼成一条笔直的线。
远处,废弃的铁轨尽头,一列不存在的火车正缓缓驶来,车灯是两枚心跳环的光点,一闪,一闪。
“沈溯你怎么长白头发了呀?时间真的过得好快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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