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的暖阁里总是安静的,炭盆里的银炭烧得恰到好处,既不燥得慌,也不会让人觉得冷。
陵容半靠在引枕上,手里捏着枚蜜饯,含在舌尖慢慢化着。静溪正给她读着新得的话本,讲的是前朝才子与佳人的故事,读到情深处,连静溪自己都红了眼眶。
陵容却只是淡淡听着,目光落在窗台上内务府新送来的珍珠梅,刚折的梅花一个个打着骨朵,屋子里暖和,只半日就开了不少,素白的花瓣托着嫩黄的芯,比起碎玉轩常摆的红梅多了分温柔少了分张狂。
“娘娘,您看这才子多痴情,为了佳人连功名都不要了。” 静溪合上书,笑着说。
陵容没接话,只抬手摸了摸小腹。
自从玉贵人复宠后,皇上明面上来得少了,偶尔午后来坐坐,留的时间也不长,最多也就半个时辰。可夜里总有暗卫悄悄来报,说皇上让人盯着承乾宫的饮食药材,连小厨房用的水,都要经专人查验过才敢送来。九连环,皮影人这种哄人开心的小玩意更是日日送来。
这些,她都知道。
“碎玉轩那边,今日又得了赏赐?” 陵容忽然开口,声音轻轻的。
静溪愣了一下,点头道:“是呢,听说皇上赏了一整套赤金嵌红宝的头面,还有江南织造新贡的云锦,堆了满满一屋子。华贵妃气得在翊坤宫摔了花瓶,连带着婉常在也被骂了一顿,说她不争气。”
陵容轻笑一声,指尖划过榻边的绣绷。绷上绣的是只小老虎,眉眼间倒有几分憨态。“皇上如今一进后宫就往碎玉轩去,玉贵人的面子,可真是天大了。”
“娘娘您这话说的怎么酸酸的,” 端着杏仁茶进来的半夏打趣道,“皇上有心,暗地里照拂得咱们宫里这么周到。您现在怀着小主子,静养才是头等大事,哪能跟玉贵人比热闹?”
“静养?” 陵容重复了一遍,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是啊,我该静养。”
可她静不下心。
窗外的风雪声隐约传来,衬得暖阁里愈发静。她望着那开的正好的珍珠梅,恍惚间竟像是看到了前世的光景 —— 那时甄嬛还是莞贵人,后来晋了莞嫔,皇上待她好得不像话,赐汤泉宫浴,照搬华妃的椒房恩宠,在碎玉轩特意移栽了白梅,只为她不出门便可赏梅。那时宫里人都说,皇上对莞贵人可真上心,连眉姐姐都私下里替甄嬛高兴,说她总算没辜负那份情意。
可现在看着眼前的玉贵人,看着皇上为她做的这一切,陵容忽然觉得后背发凉。
那时的 “真心”,是真的吗?
皇上那时宠爱甄嬛,难道就没有别的缘故?那时华妃气焰正盛,年羹尧在朝中专权,甄远道虽不及后来得势,却已是清流领袖。皇上抬举甄嬛,是不是也想借甄家的势力,压一压年家的气焰?是不是也想让甄嬛成为制衡华妃的一枚棋?
她想起前世甄嬛失宠时的落魄,想起皇后提及的那句 “菀菀类卿”,想起那些被辜负的情意和被利用的真心。
那时她只觉得甄嬛可怜,甚至有几分隐秘的快意,觉得是甄嬛太高傲,活该落得那般下场。
可如今再想,若从一开始就是算计,那甄嬛的深情,岂不是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娘娘,您怎么了?” 静溪见她脸色发白,忙递过杏仁茶,“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陵容摇摇头,接过水杯抿了一口。温水滑过喉咙,却暖不了心底的寒意。她抬眼扫过窗外,窗外的“桃花”在精心的呵护下依旧如初,可是寒风凛冽,吹的它也是摇摇欲坠。
陵容看向静溪,忽然问道:“你说,这宫里的恩宠,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静溪被问得一愣,讷讷道:“皇上的心思,哪是奴婢能揣度的?但皇上待娘娘是不同的。”
“不同?” 陵容笑了笑,笑意却没到眼底,“是啊,不同。因为我这肚子里有他的孩子,因为我没有那样好的家世,无需忌惮什么。”
她想起自己前世的下场,为了争宠不择手段,最后落得个惨死的结局。
那时她以为是自己不够好,以为是甄嬛和眉庄挡了她的路。可现在看来,或许她们都一样,都是皇上棋盘上的棋子,有用时便捧在手心,没用了,便弃如敝履。
“玉贵人现在风头正盛,” 陵容缓缓道,“可她越是得宠,就越是危险。皇上把她捧得越高华贵妃就越痕,年家就越恨甄家,她就越是众矢之的。”
半夏听得心惊肉跳:“娘娘,这些话……”
“我知道分寸。” 陵容打断她,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皇上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只懂风花雪月的美人,而是一个能为他所用,又懂得安分守己的棋子。甄嬛现在,做得很好,好到连自己都信了皇上的‘在意’。”
就像前世的她自己,信了皇上偶尔流露的温情,信了那些看似独一无二的赏赐,直到最后才明白,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
“对了,” 陵容忽然想起什么,“婉常在那边,最近可有动静?”
“听说日日去碎玉轩请安,却总被挡在门外。华贵妃气得骂她没用,她自己也哭了好几回。” 静溪道,“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被华贵妃当枪使。”
陵容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的风雪。甄玉婵的不甘,甄嬛的自欺,华贵妃的骄横,皇后的算计……
这宫里的人,谁不是在自欺欺人?谁不是在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恩宠,争得头破血流?
她低头摸了摸肚子,似乎是感知到了母亲的不安,小家伙动了动。
这个孩子,是她现在唯一的依仗,也是她最后的筹码。
她不会再像前世那样傻,不会再被 “恩宠” 二字迷惑。皇上的心思,她看得分明;皇后的算计,她也了然于心。
至于甄嬛…… 她复宠也好,得势也罢,都与她无关。她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抓住皇上此时的“爱意”,在他的庇佑下安安稳稳地生下这个孩子,在这波谲云诡的后宫里,活下去。
“把那梅花挪远些吧,” 陵容忽然道,“看着晃眼。”
半夏虽不解,还是依言照做了。暖阁里少了那抹素白,倒显得清净了许多。
陵容重新拿起绣绷,银针穿过绢面,留下细密的针脚。那只小老虎的眼睛,被她绣得格外亮,像是能看透这宫里的一切虚情假意。
风雪还在继续,碎玉轩的欢声笑语似乎顺着风雪隐隐约约传过来,衬得承乾宫愈发安静。
陵容绣着绣着,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前世的债,今生的局,谁又能真正说得清呢?真心假意,她似乎看明白了,可好似又陷了进去。
可她知道,这一次,她不能再输了。
“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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