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恨的种子

天尊的目光转向另一个，那白净面孔上瞬间掠过一丝僵硬，脸上表情阴晴不定，掐指一算，申公豹确实和自己有师徒之缘，不过这缘分浅薄，显然只能收为记名弟子。

玉清原始：“申公豹。”天尊的声音依旧平和，听不出任何波澜，“灵性天生，敏捷巧思。”

申公豹心头一热，原本僵冷的血液似乎又重新欢快地奔流起来，眼中那抹热切的光彩越发炽烈。玉虚大道无上威严！若能入得其门，纵为内门最末一席，也是攀上了登天之梯！这念头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奔涌翻滚，几乎要冲破喉咙化为狂喜的呐喊。

玉清原始：“然……汝之性，外圆内方偏于近利，需多加打磨锤炼心志。”

天尊的话音，在这“然”字转折间，如同九天之上吹来一股极寒的罡风，瞬间冻结了申公豹脸上的所有笑容和眼中燃烧的希望之火。那份尚未成型的狂喜骤然凝固在他脸上，化作一种极为扭曲的表情。外圆内方？近利？需要打磨？这些字眼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他的灵台。

玉清原始：“可暂录门墙，”天尊最终落下判词，平静无波的声音，听不出半分情绪起伏，“为记名弟子。”

记名弟子。

四个字，冰冷如昆仑万载玄冰之核，重重砸在申公豹的心尖。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轰然碎裂。记名！那不是弟子，那只是玉虚宫牌册上一个最模糊不清的墨点，一个永远徘徊在圣殿之外的旁观者！大殿中无处不在的清冷光辉，此刻在他眼中竟也变得如同嘲弄的寒星。

申公豹深深吸气，胸腔起伏，强行压下那几乎要焚烧理智的暴戾火焰。他猛地俯下身体，额头重重撞击在光滑冰冷的青玉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动作快到极点，却也僵硬到了极点。

申公豹：“弟子……谢师尊恩典！”

他极力模仿着方才姜子牙惊喜的语调，声音竟也带着一丝颤抖，只是这份颤抖里浸染的不是欣喜，而是从骨缝里渗出的彻骨寒意。他恭敬地叩首，谦卑地拜谢，额头紧贴地面。没有人看见，他那张低俯的脸庞此刻是怎样的狰狞可怖，唇角的肌肉控制不住地抽搐着，扭曲着。一只缩在袖中的手，指甲早已深深陷入掌心柔软的皮肉之中，力道之大，几乎要将血肉剜开！

温热的液感在袖内蔓延。唯有这锥心刺骨的剧痛，才能让他在这无边无际的巨大失落和更深处那如同毒蛇猛兽般噬咬的羞辱感之下，死死咬紧牙关，维持着表面这份几乎要崩溃的“恭敬”。

悬于虚空的三宝如意，柔和的光芒静静流淌，亘古不变地照耀着这一幕。那光芒扫过姜子牙感激涕零的面庞，也掠过申公豹那因极度压制而微微颤抖、卑微到尘埃里的脊背。大殿寂然无声，仿佛凝固了时光。

……

岁月如同玉虚宫外永不停止的风雪，悄然吹刮。十年光阴，在仙人漫长的寿元里不过是指尖流光，然而对于某些人而言，却足以在血脉中沉淀下截然不同的印记。

玉虚宫深处，演法场。

青玉铺就的广场宽阔恢弘，此刻却空无一人。唯有中央一个盘坐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姜子牙面色凝重，须发依旧灰白，眉宇间的沧桑未曾褪去丝毫，那双眼睛却愈发显得沉静专注，如同深潭。他双手掐诀，十指翻飞如穿花蝴蝶，丝丝缕缕精纯异常的仙家法力自他枯瘦的指尖流淌而出，如同无形笔触在虚空中勾勒着什么。

倏忽间，无数道晶莹剔透、细如发丝的玉清仙光应念而生！随着他指尖引动，这些蕴含着玄奥气息的光丝或直刺，或弯曲缠绕，或隐入周遭虚无，或爆开如寒星闪烁。光芒相互勾连，迅速交织成一张巨大而繁复的立体剑网，网眼不断变幻挪移，时而化盾守护四方，时而如牢笼罩禁虚空，每一个光点闪烁之间都似乎暗合着某种天地至理！阵中杀伐守护之意轮转不休，剑光流转之间，连演法场边缘那永恒不散的精纯元气都被隐隐搅动，引发出细微的蜂鸣。

剑阵的华光，映得姜子牙那布满沟壑的脸庞也透出一种玉石般的清冷光辉，那是大道赋予的威严。

姜子牙：“定！”

一声断喝。漫天玉清仙光猛然静止！剑阵凝定，所有光芒仿佛冻结在了极致完美的杀伐节点之上，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冰寒刺骨的寂灭气息。偌大的剑阵在静止中显出更惊人的威压。

姜子牙：“呼——”姜子牙长长吐出一口白气，疲惫之色难掩，但眼中却跳跃着难以言喻的兴奋光芒，“成了！”他站起身，对着空旷的演法场躬身一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弟子不负师尊多年教导！”这套蕴含杀伐与守护两仪真意的护道剑阵，正是这十年间天尊亲自为他量身推演、耗费无数心血指点方才磨砺出的成果！是他作为亲传弟子的无上荣光！

距离演法场不知几重仙阙的另一处僻静石台，却是另一番景象。

申公豹独自盘坐于一块冰凉的寒玉石上，神色阴沉。石台上空荡荡的，没有演法衍生的仙光，没有参悟引发的道韵异象，甚至连石台周边浓郁得几乎液化的仙灵之气，也极少向他的身躯流去。他的指尖依旧在轻轻掐动着，仿佛在推演着什么，只是那双细长的眼睛深处，再也寻不到半点十年前的灵动光彩，唯有无尽的空洞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阴郁。

十年。

整整十年！所谓记名弟子，原来不过比山中那些豢养的异兽好上一些罢了！他得到过什么？唯有最初几年那位代师传道的白鹤童子送来几部基础吐纳引气的玉虚法诀！再后来，那童子也越来越疏远。至于传下法宝？指点法术？推演护道之法？想都别想！他所得到最多，不过是远远观瞻内门弟子演法时偷学到的只鳞片爪。内门！那才是真正的玉虚门墙！而他申公豹，不过是一抹被遗忘在这清冷角落里，可有可无的影子！

一种名为怨恨的东西，就在这看似平静的孤独中，如同藏在石缝中的野草般疯狂滋长蔓延，深深扎进骨髓深处，缠绕住每一寸道心。他掐诀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指关节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

巨大的玉虚宫门在风雪中发出悠长而沉重的轰鸣，缓缓开启。昆仑万载霜雪的气息夹着刺骨冷风卷入门内，吹动了门前两人的衣袍。

姜子牙一步踏出门槛，身上不再是当年那件洗得发白的旧麻衣，而是一身玄青道袍，面料看去寻常，却在风雪中隐隐流动着纯净的光华，那是玉虚正法浸染的象征。背后斜背一个古朴剑匣，剑匣虽不起眼，却散发出凝练内敛、引而不发的浩然剑意。风雪迎面扑来，他的脚步沉稳，踏在雪地上，只留下浅浅足印。他回望了一眼被风雪朦胧的高耸宫门，目光复杂，最终化为沉甸甸的决绝，毅然转身，大步下山，仿佛背负着整个昆仑的气数兴衰。

在他身后不远处，申公豹也默默踏入了风雪。他身上依旧是十年前的那件靛蓝道袍，甚至边角处已显出磨损的旧痕。寒风凛冽如刀，肆无忌惮地钻进他的领口袖筒，将他单薄的身躯吹得微微摇晃。没有光华流转的护身道袍，也没有蕴藏神威的护道法器，除了腰后那柄跟随他数十年的寻常青锋剑，别无长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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