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扶梯向下运行了整整七分钟。
每一秒,台阶都在沈槐脚下碎裂,又在下一级重新拼合。
碎片里映出他不同年龄的脸——
23 岁的紧绷、30 岁的疲惫、40 岁的麻木、70 岁的空洞——
像一列时间列车在他脚边脱轨。
当最后一级台阶消失,沈槐踩到的是一片真正的黑暗:
没有灯、没有地面、甚至没有重力,只有一条看不见的边界,将他垂直坠进更深的夜。
砰——
背部撞击冰冷地面,肺里空气被挤出。
四周亮起暗红色紧急灯,光线自下而上,把每一粒尘埃都照成悬浮的血珠。
广播女声沙哑:
“欢迎抵达负一度城。
当前时间:00:00:00。
当前寿命:22 年 11 个月 29 天 23 时 59 分。
请注意,本层所有倒计时均为不可逆。”
沈槐爬起,环顾四周——
这是一座完全颠倒的城市。
高楼的窗户开在脚下,路灯倒插在天空,车流在头顶呼啸而过,却听不见引擎,只见尾灯像流星逆行。
街道招牌全是反写的:
【啡咖星巴】【院医合联】
行人倒吊着行走,鞋底贴着天幕,每一步都会踩碎一点星光。
他们脸色苍白,眼睛全被黑线缝死,嘴角却挂着标准的微笑,像被统一设定的玩偶。
沈槐低头,发现自己也倒吊着——
可重力仍在正常方向,他能感觉到血液往脚底冲,却看见自己的影子站在“上方”街道,与人群并肩而行。
影子似乎察觉他的注视,回过头,对他做出“噤声”手势。
下一秒,影子转身就跑,消失在反向的街角。
广播再次响起:
“检测到倒影异常,启动‘补全程序’。
请旅客在 60 分钟内找回自己的倒影,否则将被负片取代。”
倒计时:
【59:59】
沈槐沿着“地面”奔跑,每一步都像踩在玻璃的背面。
倒吊的人群对他视而不见,却在与他擦肩时,齐声低语:
“别让他找到影子。”
声音整齐,像无数台坏掉的收音机。
他冲进一间反写的便利店,货架上陈列的商品全是反包装:
矿泉水标签朝内,面包真空袋鼓成真空外。
收银台后,店员背对沈槐,后脑勺上贴着一张纸条:
“如需帮助,请撕下我的嘴。”
沈槐犹豫片刻,撕下纸条——
纸条竟是一张完整的人嘴,唇色艳红,仍在蠕动:
“你的倒影去了地铁 0 号线,终点站:幽陵。”
嘴说完,化为一只黑蝶,扑闪着翅膀飞出门外。
地铁站入口同样颠倒,闸机在头顶。
沈槐踮脚刷卡——用的是那张蛇皮车票,闸机发出婴儿笑声,放行。
站台空无一人,铁轨却闪着红光,像烧红的血管。
列车呼啸而至,车头贴着一张告示:
【0 号线·无返程】
车门打开,车厢内壁全是镜子,镜面却映不出人,只有一条无尽隧道。
广播提示:
“请旅客站在倒影上,以免走失。”
沈槐低头,脚下果然有一块模糊黑影,形状与自己相似,却缺了左臂。
他刚站定,列车启动,黑影自动补全成完整人形。
镜面里,倒影对他露出一个疲惫的笑:
“别信广播,下一站是‘取代’。”
话音未落,倒影突然伸手,穿过镜面抓住沈槐手腕。
冰冷触感像浸过福尔马林。
倒影低声急促:
“跳车!现在!”
沈槐来不及思考,抬脚踹碎镜面。
玻璃碎成无数片,每一片都映出他不同的死状:
吊死、溺死、烧死、蛇噬……
碎片飞散,列车发出尖锐刹车声,灯光全灭。
黑暗中,沈槐感觉自己在坠落,耳边却听见广播最后的通告:
“旅客擅自跳车,扣除寿命 1 年。”
数字在他手背闪过:
【21 年 11 个月 29 天】
砰!
他重重摔在地铁轨道旁,头顶是幽暗隧道,脚下却是另一座城市——
建筑、街道、行人,全部与零度城一模一样,只是所有颜色被抽走,只剩黑白灰。
这是一张巨大的底片。
沈槐在底片街头狂奔,寻找出口。
忽然,他在一家反写的咖啡馆橱窗里,看见唐雪。
她坐在窗边,脸色苍白,左臂完好,右臂却只剩白骨。
桌上摆着一杯冒着黑气的咖啡,咖啡表面映出倒计时:
【00:14:00】
沈槐推门而入,门铃却发出婴儿哭声。
唐雪抬头,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你怎么也进来了?”
“我来找倒影,却找到你。”
唐雪苦笑:“负一度城是我的终点,也是你的起点。”
她指了指自己右臂白骨:“我在这里被‘补全’过一次,代价是一条手臂。”
“补全程序需要对称,你丢了倒影,我丢了手臂,正好交换。”
沈槐沉默片刻,掏出蛇皮车票:“用这个能出去吗?”
唐雪摇头:“车票只能向下,不能向上。
想回阳间,得用另一种票——”
她指向咖啡杯底,那里沉着一张黑色车票,票面写着:
【返程·单程】
【票价:一条完整记忆】
沈槐坐下,黑咖啡自动推到他面前。
杯壁浮现他 23 年的记忆胶片:
18 岁参军、第一次开枪、最后一次任务、女孩尸体……
每一帧都在咖啡表面闪回。
唐雪轻声道:“把记忆喝完,你就能走,但我得留在这里。”
沈槐抬眼看她:“如果我拒绝呢?”
唐雪指了指窗外——
街道尽头,一个 70 岁的沈槐正缓步走来,脸上挂着与骨钟塔里那位老人一样的空洞微笑。
“那是负片补全后的你,等他走到咖啡馆,你就永远留在这里。”
倒计时:
【00:05:00】
沈槐握紧杯子,记忆像滚烫铅水灌入喉咙。
每喝一口,他脑海就空出一段空白:
母亲的生日、第一次心跳、唐雪的名字……
当他喝到最后一滴,咖啡杯碎成黑蝶,飞散不见。
黑色车票浮起,落入他掌心。
窗外,70 岁的沈槐停下脚步,脸上裂出失望,身体逐渐透明,最终化为尘埃。
咖啡馆后门自动开启,门外是一条向上延伸的自动扶梯,台阶是透明镜面。
广播最后一次响起:
“返程列车即将发车,请旅客勿回头。”
沈槐踏上门槛,回头望向唐雪。
她坐在原位,右臂白骨被黑蝶覆盖,渐渐长出新的血肉——
却不再是她的脸,而是一张陌生的、婴儿般的面孔。
唐雪对他微笑,口型无声:
“再见,别回头。”
沈槐转身,踏上扶梯。
每上一级,记忆就恢复一段,却不再与过去重叠:
他想起自己 5 岁丢失的玩具、从未谋面的父亲、以及一个从未去过的地址——
【零度市·负一度路 444 号】
扶梯尽头,是一扇普通地铁闸机。
闸机灯光由红转绿,蛇皮车票与黑色车票同时被吞入。
闸机屏幕显示:
【欢迎回家,沈槐】
【当前寿命:21 年 11 个月 29 天】
【剩余站点:1】
门开,外面是凌晨 4:44 的零度城。
街灯正常,人群正常,只有沈槐知道——
倒影留在了负一度城,记忆被重新剪辑”。
他低头,掌心蛇纹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淡青色字迹:
“下一站,幽陵第零层。”
倒计时,再次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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