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塔的金属骨架在脚下发出最后一声呻吟,林野踩着变形的台阶往下走时,裤脚还沾着苏芮伤口渗出的血渍。人群的嘈杂声像潮水般漫上来,有哭喊声,有争执声,还有人对着漆黑的全息广告牌徒劳地敲打——那些被强行塞回脑海的记忆正在发酵,有人抱着陌生人痛哭,有人蹲在路边撕扯自己的头发,仿佛刚从一场漫长的高烧中惊醒。
“他们需要时间。”母亲扶着墙壁喘息,她的手指还残留着神经管线的冰凉触感。刚才在核心机房飞散的光点里,她看见自己给年幼的林野讲睡前故事的画面,也看见陈景明在实验室里对着父亲的遗像发呆的侧脸。那些被天穹系统强行抹平的褶皱,正在每个人的意识里重新生长。
苏芮的手臂被临时绷带缠成厚厚的筒状,她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盯着远处街角燃起的火光皱眉:“是资源分配中心。以前天穹系统会自动调配物资,现在……”她突然拽住林野的胳膊,“你看那边!”
三个穿着旧时代安保制服的人正把一箱压缩饼干往卡车里搬,旁边有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在哭喊,说那是她们楼栋登记好的配额。穿制服的人不耐烦地踹翻了女人脚边的布袋,谷物撒了一地。林野刚要迈步,却被母亲拉住。
“别去。”母亲的声音很沉,“这不是天穹系统的错,是我们本来就没学会如何分享。”她指向另一侧,几个年轻人正把自己家的储备粮搬到广场中央,用石块垒起简易的灶台,有人在旁边用碎镜片反射阳光,试图点燃干燥的树枝。
林野突然想起陈景明的话。那些被压抑的矛盾确实在爆发,但并非只有仇恨。
他们走到广场时,老周正坐在断墙上发呆。这个在数据中心修了三十年服务器的老头,此刻怀里抱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扎着羊角辫,笑起来有两个酒窝——那是他被天穹系统“修正”掉的女儿,死于十年前的资源暴动。
“小林啊。”老周抬头时眼睛通红,却没掉泪,“我记起来了,她不是失踪了。那天我在机房加班,她偷偷跑出去给我买宵夜,就再也没回来。”他把照片塞进林野手里,“帮我存着?我怕明天又忘了。”
“不会忘的。”林野把照片塞进内袋,贴着胸口的位置,“现在没有系统能偷走记忆了。”
苏芮突然指向天空。淡蓝色的光晕彻底散去后,夜空显出一种近乎墨色的深蓝,猎户座的腰带清晰得像用刀刻出来的。有个穿校服的男孩正举着手机对着星空拍摄,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行行代码——那是“回声”的残留程序,此刻成了人们记录真实的工具。
“你看。”苏芮的声音带着笑意,绷带下的伤口在渗血,她却浑然不觉,“他们在自己搭建新的秩序。”
林野摸到口袋里那块从终端残骸拆出的芯片,芯片表面刻着父亲的名字缩写。他想起父亲视频里的画面:实验室的白板上写着一行被划掉又重写的字——“真实的重量,等于记忆的密度”。
这时人群突然骚动起来。有人指着市政厅的方向大喊,说陈景明被抓起来了。林野挤过去时,看见几个曾经的天穹系统维护员正押着他往前走,陈景明的头发乱糟糟的,西装外套被撕开一道口子,却还在挣扎着喊:“你们会后悔的!没有统一调控,不出三天就会有人饿死!”
没人理他。有个瘸腿的老人冲上去啐了一口,说终于记起是谁当年强拆了他的杂货铺。另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却突然拦住众人:“等等,我记起来了,去年冬天是他偷偷给孤儿院送过物资。”
陈景明愣住了,喉结滚动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林野看着这一幕,突然明白父亲留下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真实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平面,而是像星空一样,有亮的星,也有暗的云,所有褶皱都该被允许存在。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广场上的人渐渐散去。有人回家寻找被系统隐藏的旧物,有人在街角用粉笔写下自己的记忆,还有人开始自发清理街道。母亲要去数据中心看看老同事,临走前抱了抱林野,动作生涩又用力。
“我记起来你小时候总踢被子。”她抹了把脸,“等安顿下来,我给你做你爸最爱的槐花饼。”
林野和苏芮沿着布满裂痕的街道往前走,朝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苏芮的手臂开始结痂,林野就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
“接下来去哪?”苏芮问。
林野看向远处正在重建的信号塔骨架,阳光照在金属上,反射出细碎的光。他想起那些飞散的记忆光点,想起老周的照片,想起母亲的槐花饼,突然笑了。
“不知道。”他说,“但走慢点也没关系。”
风从街角吹过来,带着尘土和青草混合的味道。林野摸了摸胸口的照片,又握紧口袋里的芯片,感觉掌心的温度正一点点渗进这些承载着记忆的物件里。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他们在用碎镜片拼贴刚升起的太阳。世界确实混乱,却在每一道裂痕里,都透着新生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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