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脚下的泥土还带着夜雨的潮气。我站在奠基台前,手里的铁锹沉得像是灌了铅。远处山坡上的野樱开了,花瓣打着旋儿往下飘,落在奠基石上那行“昭心公益诊所”的字样上。
人群陆陆续续聚了过来,有几个白发老人坐在前排,拄着拐杖,眼神亮得吓人。他们认得林昭。当年林昭在这村口摆过义诊桌,天热的时候蹲在树荫下给小孩擦汗,下雨天披着塑料布给老人看病。他总说:“要是能在这儿建个诊所就好了,不用太大,够暖和就行。”
“沈医生?”主持人在旁边小声提醒,“该开始了。”
我点点头,喉咙有点紧。主持人的开场白从扩音器里传出来,像是隔着一层水。我能听见人群中的窃窃私语,能感觉到那些目光落在我身上,像针一样戳着我的背脊。
“今天是我们‘昭心’的第一步。”主持人说,“感谢各位乡亲父老的支持,也感谢……”
我没听下去。风一吹,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中药味,不是现场有的,是记忆里的。林昭总是背着个帆布包,里面塞满药瓶和听诊器,走路时叮当作响。他从不喊累,也不抱怨,哪怕那天高烧到四十度,还硬撑着给我喂药。
“你要替我看下去。”
那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开,我猛地一颤。
“沈医生?”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握不住铁锹,指节发白,掌心全是汗。我低下头,假装整理衣角,把眼泪偷偷抹掉。可那一句“你要替我看下去”就像钉子一样扎进脑子里,拔都拔不出来。
“接下来,有请村民代表发言。”
一个穿旧棉袄的老伯站了起来,扶着拐杖慢慢走到话筒前。他咳嗽了几声,声音沙哑。
“林昭这孩子啊……”他说,“我记得那年夏天,我孙子发烧抽搐,是他连夜骑车送来退烧药,自己摔了一跤,胳膊都划破了也没顾上包扎。”
我盯着他的嘴,听他说完每一句话。人群里有人点头,有人抹泪,还有人低声叹气。我想起那个夜晚,林昭跪在床边打盹,输液架歪倒了,吊瓶差点砸在我脸上。他慌忙扶正,额头撞上床栏,却笑着说:“没事,顶多留个包。”
“沈医生?”老伯忽然看向我,“你记得那晚的事吗?”
我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人群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记得。”我开口,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老伯点点头,拄着拐杖慢慢走回去。主持人继续说着什么,我一句都没听进去。
“林母,该您了。”
她从人群中走出来,穿着一件灰蓝色的外套,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她走过我身边时,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手掌温热,像林昭的手。
她站到话筒前,低头看了眼稿纸,又抬头看向奠基石。她的嘴唇动了动,半天才出声。
“我儿子小时候,就爱往村口跑。”她说,“他说那儿能看见病人来的方向。他说要盖个诊所,能让病人躺在舒服的床上,还能看星星。”
她顿了一下,声音哽咽:“他说要救人,可他忘了,他自己也需要被救。”
我闭上眼,眼泪还是流了出来。我咬住牙,死死攥住铁锹,指甲几乎掐进木头里。我想起那封信,那句“你要替我活”。可我凭什么替他活?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林母说完,走下台阶,把铁锹递给我。她的手很轻,声音也很轻。
“这是他的心跳,现在由你来延续。”
我接过铁锹,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那一刻,我真的感觉到了,那颗为我跳动的心脏,就在铁锹里,在我心里。
“请各位合影留念。”
闪光灯接连亮起,我机械地站在原地,配合着摆姿势。人群渐渐散去,我独自走向奠基石,准备翻土。
铁锹刚插进土里,铲子碰到了什么东西。
“咔”的一声。
我蹲下身,扒开松土,看到一个玻璃瓶埋在下面。瓶身贴着标签,写着“昭心·十年之约”。
我把它拿起来,手指微微发抖。瓶口用软木塞着,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纸条。
我拔开瓶塞,抽出纸条,展开来看。
上面只有七个字:
“若你来建它,请别忘记爱。”
我怔住了。
风一吹,纸条边缘卷起,露出背面的一行小字。我翻过来一看,竟是一个陌生的医院地址,和两个字:
“苏晚。”
我盯着那几个字,心跳漏了一拍。苏晚是谁?为什么林昭会在心愿瓶里留下这个名字?
“沈医生?”
我猛地回头,看到陈景然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手机。
“有个急诊,需要你过去。”
我点点头,把纸条塞回瓶子里,站起来。风吹得更大了,野樱落得更多了。
我低头看着奠基石,轻轻说了句:“我会让它跳起来。”
转身离开时,我回头看了一眼,山坡上仿佛站着一个人影。
是林昭。
他站在野樱纷飞中,冲我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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