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二
这天上午,吴铁门和吴红军在“台田院”里指导插队知青们耪玉米地。吴铁门说,耪地要前腿弓,后腿绷,两眼盯着不放松。张鲲跟着做了几下,锄头没有掌握好,把一棵已长到一尺来高的玉米苗耪断了。孙妍看到了,捂着嘴笑起来,你这是耪地还是铲苗呢?吴红军过去,把那棵被耪断的玉米苗拿起来,大家看看,小苗长这么大不容易,耪地时一定要小心。张鲲有些羞涩地看着那棵玉米苗,不知说啥好。吴铁门这会儿赶快打圆场,谁也不是故意的,慢慢来,熟练了就好了。
正在前面耪地的靳尚德停下了锄头,转过身说,这些具体的农活儿是咱们新型农民的基本功,比如耪地,锄草,打药,施肥等应该精通。为啥铁门叔和红军大哥他们不会把庄稼苗耪断?就是经常干,熟练了。我们为啥不行?就是缺乏劳动的锻炼。***让我们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首先就要跟贫下中农学习干农活儿。学习干农活儿不光是学技术,也是在学思想,练红心。
曹玉芬说,靳书记说得对,我们确实比贫下中农差远了。张鲲,邓志辉,冯望远,孙妍,伊雅枚,苗雨菡等插队知青都表示要虚心向铁门叔和红军大哥学习,认真接受再教育。看到大家这么虔诚的样子,吴曼玲忍不住笑了,说道,搞得太严肃了,没有必要。干农活儿同做其他事一样,都是熟能生巧。开始耪地弄断几棵小苗很正常,没啥大不了的。以后大家干的多了,自然就熟练了。
吴铁门和吴红军也说,曼玲说得对,熟能生巧,别整得太严肃了。吴红军又特意加上一句,我刚才也不是责备张鲲,就是想让大家看看耪断的苗子。张鲲也别往心里去。
此时, 靳尚德提出建议,铁门叔,我觉得咱们也要对这些基本的农活儿进行考试,考试合格了才算是新型农民,也证明我们这些插队知青真正同贫下中农打成了一片。伊雅枚最先表示同意,她还是“打着机关枪”说,靳书记的建议我完全赞成!咱们在学校读书时,每学期都要考试,就是检验学习的效果如何,老师教的东西是否掌握了。现在铁门叔他们教我们干农活儿,当然也要通过考试来检验。
听了伊雅枚的话,冯望远说,我也同意用考试的方法来检验咱们的“学习成果”。但是,靳书记,你前一阵儿不是说,要让咱们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脱出来吗?现在又让大家掌握农活儿的技能,还要考试,这是不是矛盾呢?
靳尚德笑了笑,望远提出的问题可以说切中要害。我是说过,要把大家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脱出来。如何解脱?主要是靠农业机械。这就需要上级的大力支持,因为目前咱们还没有能力自己解决。然而,我们需要外援,但不能依赖外援。如果没有外援怎么办?咱们就啥也不干了吗?还是***说的,要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咱们掌握这些基本农活儿,就是要立足于自己解决问题。
在太阳地里晒了半天的孙妍说,靳书记成哲学家了,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有理。靳尚德可能也感觉热了,说道,大家回宿舍喝点水,休息休息吧。
吴曼玲回宿舍喝了点水,转身又到了伙房,她想帮高素莲早点把饭做好。素莲婶子,中午吃什么饭?高素莲扬起她那张红扑扑的脸庞,笑着说,还能有啥好吃的,贴饼子,熬豆角,绿豆汤。吴曼玲说,你是南方人,也不蒸点大米饭?高素莲回道,哪还有大米,上次他们去狼河镇的粮库拉粮食,总共就给了十几斤大米,这么多人,还不够熬大米粥的呢。
本来,“台田院”整修好以后,吴大雄就让高素莲回生产队参加劳动了。还是吴曼玲找了她爹吴国兴,说,“青年共产主义农庄”需要有个人专门做饭才行。我建议把素莲婶子留在那儿,给大家做饭。吴国兴觉得女儿说得对,是应该有个人做饭。再者,自己的闺女在那儿,有人专门做饭才好。于是,他跟吴大雄说了让高素莲留在农庄专门做饭。既然是大队长说了,吴大雄也不好驳面子,就同意了。
吴曼玲这时问,素莲婶子,还有什么要帮忙的?高素莲说,中午饭差不多做好了,就剩豆角再闷一会儿就行了。正说着,靳尚德来了。他亲热地叫着,婶子,饭做好了吗,有点饿了。高素莲笑着说,能不饿吗?一天三顿吃素,又没有啥油水,快赶上兔子了。吴曼玲“噗嗤”笑出了声,素莲婶子,你可真逗,把我们当兔子喂了。
高素莲收起笑容,正儿八经地说,小靳书记,跟靳尚德说话,她每次都要加一个小字,现在咱们的油水太少,光吃素的不行。说到这儿,她用手指了指自己,我,曼玲,还有铁门,红军,我们四个人,大队每月每人给五十斤粮食,一斤棉花籽油。你们插队知青粮食定量也不少,但是食用油太少,每人每月才半斤。就凭咱们这个造劲儿,有多少油也不够吃。幸亏铁门,红军他们在院子里种了菜,那些豆角,黄瓜,西红柿,茄子等都开始陆续成熟了。不然,咱们连蔬菜都吃不上。
听了高素莲的话,靳尚德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婶子,您有什么办法让大家增加油水?高素莲让他这么一问,忍不住笑了。我能有什么办法?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反正没钱是不行。你想啊,要买油,要买肉,哪个也离不开钱。大队油坊卖棉花籽油,六毛钱一斤,公社那个小屠宰场卖猪肉,大概也是六毛一斤。
他们正说着,曹玉芬和孙妍一起走进伙房。靳尚德把曹玉芬拉到外面,悄悄问她,咱们这个月的伙食费还剩多少?曹玉芬负责管伙食,每人每月交的五块钱生活费在她那儿。听靳尚德问,曹玉芬说,哪还有多少?靳尚德不管钱,不知柴米贵,还继续问,咋就没钱了?曹玉芬有些不高兴了,靳书记,你自己算算,咱们每人每月45斤的定量,就按一毛钱一斤算,光买粮食就要四块五,剩下五毛钱,再买半斤油,四毛钱,只剩一毛钱。你看还有多少钱?靳尚德这时才明白,赶忙道歉,对不起,怪我不了解情况。曹玉芬这会儿也换了笑脸,开玩笑说,靳书记管大事儿,哪知道这些小事呀!靳尚德也让她逗乐了。这样,靳尚德从裤兜里掏出五块钱,你拿上,今天下午,不,明天上午吧,去大队油坊和公社的屠宰场,买几斤棉籽油和猪肉。今天下午吴倩茹老师来给咱们讲语文课,大家都听听。
“台田院”里有一个“学习室”,有两间屋子那么大。这个“学习室”是修建“台田院”时,吴大雄让特意建的。为啥要建这个“学习室”呢?吴大雄公开的说法,是为参加农业学大寨大会战的社员同志们,提供一处业余学习文化知识的场所,实际并非如此。有细心者注意到,这个“台田院”,特别是那个“学习室”同吴家营村南的“六郎岗”正好相对。
“台田院”建好后,吴大雄特意找到吴光和吴冒发两人,让他们到保府西边的曲仰县找人雕刻几尊古代人物的石像。吴光问,古代人物多了,雕刻谁呢?吴大雄抬眼看了看吴光,没有说话,而是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吴光,就刻这几个人吧。吴光看了后,惊异地说,吴书记,现在刻这几个人要犯错误的!吴大雄说,你们就别管了,照我说的做就行。但是有一点,这个事儿除了咱们三个,谁也别说!吴光回道,你就放心吧!
吴光他们要去的曲仰县被称为“石雕之乡”,其石雕的历史可追溯到西汉时期。据说,那里的石雕师傅可以雕刻出各种人像,佛像和神像。然而,不巧的是,他们去时,正赶上农业学大寨的高潮,县里那些雕刻师傅也不例外,都让“放下石刀,下地干活”。幸好,吴冒发经常磨豆腐和卖豆腐,人脉比较广,头脑也比较灵活。他找到以前认识的一个石雕师傅,跟他说了想让他刻几尊石雕像。那个师傅看了说,如今都在学大寨,没人做这个事了。再说,就是刻也是刻工农兵,英雄人物,领袖人物,杨家将这种帝王将相的东西谁敢刻呀!吴光说,这样,咱们先去吃饭,石雕的事儿以后再说。
看那个师傅酒喝得差不多了,吴光说,兄弟,就算给我们帮个忙。杨家将不都刻了,只刻杨继业和杨六郎。个头一尺就行,费用你开价,你看怎么样?师傅打着饱嗝,喷着酒气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但是亲兄弟明算账,费用总共一百。可能见吴光他们有些嫌贵,他接着说,你们知道,我干这事可是担着风险呢!吴光和吴冒发两人对了下眼色,说,那好,就依你。三天后我们取货时再交钱。
转眼到了第四天,应该来交活儿了,然而,吴光和吴冒发两个人在大车店里等了一天也没见那个师傅来。吴光问,怎么回事,是不是不来了?吴冒发说,我想不会的。他连咱们定金都没要,怎么会不来?再等等。到了晚上八点多时,那个师傅背着一个破麻袋来了。他一进屋就把麻袋放到了地上,两位,看看吧。吴光马上把麻袋打开,只见里面有两尊石刻的雕像,正是他们要的杨继业和杨六郎。
两人分别拿起两尊雕像,仔细观察着。只见杨继业骑在白龙马上,美髯在胸前飘荡。老令公右手持紫金刀,左手在往前指,似乎在指挥着千军万马;杨六郎骑着一匹雪白的战马,战马的四蹄就像在逛奔。马上的杨延昭双手握着芦叶枪,身子低垂在马身上,正在往敌阵中冲杀。两尊雕像都让人有种栩栩如生的感觉。
吴光和吴冒发看了都没说话,只是默默在欣赏。那个师傅说,对不起,晚了一天,三天实在赶不出来。就这,还是我和我兄弟一起做的。怎么样,还行吧?吴光只说了一句,不错,然后拿出一百块钱给了那位师傅。师傅接过钱,又说,我们这里查得可严,你们怎么带回去?吴光没想到还有这个事儿,就老实说,我们还真不知道如何带回去,不知道你们这查得严。师傅早为他们考虑好了,因为真要让公家查到,自己也跑不了。他说,这样,我们县开往你们府北县的长途汽车是早上八点发车。我明天早上七点半开着小拖拉机来接你们,把你们送到县城外,在那等车就没事了。吴光和吴冒发都说,那就谢谢了。
等那个师傅走了,吴光说,走,咱们去买两尊英雄人物的雕像。吴冒发说,这么晚了去哪买?吴光说道,就在这个大车店里。我早就看到有卖的。他们到了大车店的前台,果然有卖的,五块钱一个。吴光他们买了一个黄继光的,一个董存瑞的。
第二天早上,那个师傅开着小拖拉机把吴光和吴冒发送出县城。到了一处比较宽阔的地方,师傅说,你们就在这儿等车就行。吴冒发上前紧握了一下师傅的手,说,真是谢谢你了!师傅使劲摇晃着吴冒发的手说,咱们兄弟之间就别这么客气了。那好,我先回去了。
师傅走后没过一会儿,长途汽车就来了。吴光他们在路边招手,汽车停了下来。可能都在“学大寨”,车上人不是很多,还有几个空座儿。吴冒发拎着那个破麻袋跟在吴光后面上了车。司机师傅警惕性挺高,看到那个破麻袋问,同志,你那麻袋里装的什么东西?吴冒发说,没啥,就是从你们县里买的几尊英雄雕像。说着,他从麻袋里拿出了一尊石雕像,师傅你看,黄继光。又拿出一尊,还有董存瑞。师傅看了看,挥了挥手,后面坐吧。
长途汽车到府北县已近中午,他们在汽车站外面租了一辆小驴车回到吴家营。进村以后他们直接来到大队部,吴大雄见了说,这样,咱们也别往屋里放了,直接到“台田院”。到了“台田院”,卸了车,吴光给了赶毛驴车的十块钱,说了声,辛苦了。
等毛驴车走了,吴大雄说,快,把请来的“神像”拿进那个“学习室”。吴光和吴冒发两个人拎着麻袋,刚进“学习室”,吴大雄就把屋子正中间墙上挂着的一张“江山如此多娇”的大型风景画掀开,露出了一个高有半米,宽有一米的“神龛”。吴大雄指了指那个“神龛”,对两个人说,把老令公和杨六郎的石雕像放进去,让他们震住南边“六郎岗”上的“阴兵”。直到这时,吴光和吴冒发两个人才明白了吴大雄的意思。
杨家将镇“阴兵”的事儿,吴铁门和吴红军都不知道,何况靳尚德他们。不过,正是因为吴大雄用杨家将镇“阴兵”,才使得这个“台田院”得以比较完好地保留,也才让这批插队知青有了现成的“教室”。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