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明六皇子与臣子替身婢女(68)

出了颐华宫,高虹惴惴不安,连在宫门口路遇到位高嫔妃都没有意识到,白遭受了倚仗太后目中无人的名声。“娘子不安?”宣和摸到她手心的冷汗,不免担忧。

高虹点点头:“你说,太后会拿璿才人怎么样?”

宣和不解地摇摇头:“奴婢不知....不过璿才人平日对咱们还算厚道,奴婢觉得她没道理要害娘子。”

“其实害不害的,害了谁并不重要,如若御膳房新政是她给陛下出的主意,那太后断不会轻饶了她。”

主仆二人回了长信宫后,高虹挽起一截袖子,对宣和说道:“去拿纸笔来。”

一个燥热的夜晚,纵使粘过了蝉,虫鸣依旧呱噪。整座皇城陷入燥声之中,虫鸟浮躁,人也难安,唯有抄书写字,可以让人安静下来。除了藏于暗处的破冥馆,竹里馆也有一张书案。

刘婵玥的面前放着一卷《清心诀》,是李璟要的,说是要放在御书房的案上,当冰笼使用。竹里馆的冰还充足,因此并不太热,握了许久的笔,手心依旧清凉无汗。刘婵玥命人悄悄送了一些冰给杨素芸,为了表示感谢,素芸绣了一个香囊回礼。

“娘子还在抄呢?该歇息一会儿了。”宝珠端了茶进来,同时携带进来的还有一叠字。

刘婵玥这才抬头,动了动脖子“这是什么?”

“哦,这是高宝林送来的,她说她在学写字,听闻娘子的字好,想请娘子帮忙瞧瞧,可否有指点之处。”

摊开纸张一看,用的并不是簪花小楷,而是规整的正楷。“高宝林的字真是好看,这写的是什么呀?”宝珠歪着头看。

“是陈公的《小窗幽记》。”

“《小窗幽记》?听上去哀气沉沉的,时并不是你上回说的什么....什么闺怨诗?这长篇大论的看上去也不像诗,闺怨也有写成文章的么?”

刘婵玥忍俊不禁:“不是闺怨,是教化人的文集。”宝珠似懂非懂。“我倒是没有想到,高宝林会抄写这个,这书一般是男子读的,高宝林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大启的官家女儿是不读这个的。”

“那读什么?”

“《女则》、《女训》一类,读小姐从前不爱读的。”

刘婵玥扫了一眼字,想着既然别人难得托付,就好好办。她虽然习得不是正楷,字的好坏总是能看得出来的,这一扫便发现,其中有好些字歪了几笔。她悄悄将它们挑出来。“无事....如有事时提防....可消弭意外之变。有事....如无事时镇定,可以....销局中之危。”

“这句话什么意思?”宝珠有些听不懂。

刘婵玥却心口突突地跳,一字一句道:“这话说的是....在平安无事时,要多加提防,好像随时都会发生意外一般,如此才能消弭意外。而陷入危机时,则须保持镇定,才能化险为夷。”

宝珠半知半解地点头“此言,甚有理。”

刘婵玥看上一句写的是“待人而留有余不尽之恩,可以维系无厌之人心;御事而留有余不尽之智,可以提防不测之事变。”高宝林是有话要说。

刘婵玥就着笔尖的墨在首张“观人题壁,便识文章”后划了一笔,交给宝珠。“交还给高宝林。”

宝珠疑惑地看着字后面的那道痕迹。“这是什么意思,这样,就算看完了吗?人家高宝林会不会觉得咱们在敷衍她?”

刘婵玥放下笔,神情凝重:“她会懂我的意思。”

宝珠一头雾水,但还是领了命,将要出门时,刘婵玥叫住了她。“走时问一句高宝林,可方便一叙?”

礼部和占星台共同拟定的吉日就要到了,祈雨所在的天坛在皇城郊区,帝王天将明出发,夜里方能归来,如此空出一整日不在宫中。出发前夜,刘婵玥这等低位妃嫔是没资格伺候的。

沐浴过后便要就寝,今日是宝珠上夜,她斜斜地倚靠在一扇屏风边上,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宝珠,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床帐没拉,刘婵玥也没睡着,侧过身子来问。

宝珠捂着肚子,嘟囔道:“我原以为出了浣衣局就不愁吃喝了,哪知道太后规矩这样多,非得咱们也跟着斋戒,我都快忘了肉味了。”她横起眉头,咬牙切齿。“姜安那个混球,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篇杂文。那文人写吃肉写得极好,姜安就在我耳边念啊念,念的我闭上眼睛看到的全是烧羊,看到桌子上的青菜更是没味道了。”说罢,肚子就叫了一声。

“此次是陛下登基之后的首次祈雨大典,太后娘娘重视也实属应当,明日大典结束,我叫天香烧些好菜。”

祈雨大典之前,皇帝需要斋戒十日。按规矩,后宫是不必跟着斋戒的,不过灾情严重,太后为了表示决心,以期许感动上苍,领头斋戒。宫中两个大主子都斋戒了,后宫其余人岂有不跟从的道理?

宝珠叹了一口气:“希望咱们这满宫人的诚心能打动老天爷,下一场雨吧!”

“自古明君祈雨,就没有不成的,咱们圣上是明君,大典结束之后,这雨一准儿就下了。你去厨房找些吃的吧,就说我饿了,值夜班的人不会拦着你的。”

宝珠两眼放光:“真的啊?那,那我给娘子也带些,咱们一起吃。”

宝珠蹭蹭两下就溜出去了,刘婵玥接着躺下,枕着胳膊朝里面合上眼睛小憩。伴随着稀疏虫鸣,意识渐渐沉了下去。模糊之间,她听到木门咯吱一声,只当是宝珠进来,乏于抬眼。只是那家雀儿般说话的声音没有响起,倒是身边的床铺一沉,陷下去一小节。

“宝珠,你又闹了。”她含糊了两句。“你先吃吧,我困着呢。”还在府中的时候宝珠就常常和她睡一张床,刘婵玥并不意外,只当她是想家了。床陷得浅了。“别在床上吃。”刘婵玥叮嘱道。

忽而一声男子的轻笑声传来。刘婵玥浑身一激灵,揪起枕头翻身就是一锤!结果砸了个空,人倒是扑进了一个带着淡淡皂香的怀抱里。“你这是要弑君?”

从前她觉得圣上不喜熏香挺好的,尚衣局少了一道活儿,皇帝来了竹里馆也和没来一样,留不下什么痕迹。如今才想通,这样也不好,就譬如此刻,皇帝就在她的身边,却被她当成宫女说了好一会儿话。

刘婵玥彻底没了睡意,忙钻出来就要行礼,又因为人在床上,让床顶架子磕了一下脑袋。情急之下连痛都忘了,跪成了月白色的小小一团。“臣妾不敢。”

李璟看着缩成过冬小猫儿似的人,忍俊不禁“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床上给朕行礼。”

“臣妾不是有意要伤陛下。”刘婵玥固执地解释。

李璟瞥了一眼地上的绣花枕头,回头道:“起来吧,你又没有真的伤了朕。”

刘婵玥这才怯怯地抬起头。“臣妾以为是...”

话还没说完,一只大手伸向她的发顶,她下意识地避了一下,直到感受到那手的温热,才逐渐放松下来。“疼?”

“臣妾不疼。”刘婵玥咬牙,忍着疼回答。回完话又觉得后悔,她本来应该像是戏文里面的女子一样,为了讨心上人心疼,将五分疼说成八分的。指腹抚摸着发顶的伤处,将锐疼化成了钝疼。

“欺君。”李璟扔下两个字。烛火太暗,她的头太低,看不清脸色,不过听发颤的声音,他都知道方才肯定撞得不清。“明儿朕叫御医来给你看看。”

“陛下怎么不通传一声就来了?臣妾这边什么都没有备下。”

刘婵玥起身,取了挂在屏风处的衣裳给李璟披上。李璟只着一件薄薄的玄色寝衣,夏夜虽然热,可确实比不上白日。

刘婵玥记得,今夜皇帝要去长乐宫看蓝贵妃的。现在还处在斋戒期间,嫔妃是不能侍寝的,帝妃歇息在一处也只是方便伺候,盖上被子叙话罢了。李璟将衣裳披到她的身上,拉着她坐下来。“朕辗转难眠,就出来散心。”

“您来臣妾这儿于规矩不合,贵妃娘娘要是知道了,是要降罪于臣妾的。”

“朕今日是在寝殿就寝的,来你这儿,无人知晓。”

如今的刘婵玥自知在后宫根基未曾稳妥,贵妃对她态度暧昧,太后更是对她不满,轻饶的可能微乎其微。知晓太后的态度,要从高宝林的那一封字说起。

虽然高宝林用修养身子为理由拒绝了见面,但是刘婵玥还是猜到了她的用意。当天,一名御膳房的女厨娘在颐华宫被发落,有消息传来,说贵妃遭到了申斥,回头高宝林就送了这样一句话来,刘婵玥已经隐隐明白缘由。

刘婵玥翻身替圣上铺起床,就和寻常妻子对待丈夫一样。“你....不再劝劝朕?”这样的举动倒是把李璟弄不会了。

刘婵玥捋顺枕头的一丝折痕:“陛下既然来了,自然是有法子保臣妾万全的。再劝,就是臣妾不信任陛下了。”

李璟看着她忙忙碌碌,再远远比不上龙床的地方挪出一大片地方来,眼中尽是笑意。“看来,朕给你的封号果然没错。”

“陛下识人,自然是最准的。”刘婵玥和衣躺下。“不妨让臣妾再猜猜,陛下在烦恼什么。”

李璟觉得有趣,侧枕着头,目光在她清亮的眼眸中盘旋。“你若是能说中,朕赏你一副新的枕席。”

“臣妾想,陛下定在忧心明日大典。”刘婵玥沉吟片刻,回答很认真。

她认真起来,杏核一般的双眸显得格外剔透,融融烛光的映照下,少女面颊上的绒毛轻柔细腻,叫他微微愣住。收回目光,他轻轻咳嗽两声:“谁任你乱猜的,明日大典自然有礼部安排妥当,何需朕担忧。连登基大典朕都顺顺利利地过来了,难不成朕还惧怕祈雨祭祀不成?”

刘婵玥轻笑着侧过身子:“臣妾无福,未能早日伴驾,错过了陛下的登基大典。但臣妾知道,登基大典和祈雨大典不同,身为两次大典的主角,担忧自然是有的,只是担忧的点不同罢了。”

“嗯,你继续说。”

腰上一暖,她被人不动不紧地环住。男人的气息腾了过来,隔着薄薄的亵衣,两具年轻的身躯滚烫,好在烛光太暗,她又背着身,没叫他看见脸上的红晕。

“臣妾小的时候,爹爹曾经请了一位师父来教臣妾念书。记得第一次做文章时,臣妾一早就写好了,但交文章之前的一夜,辗转反侧,又起来重写了一遍。”

“为何?”

“因为臣妾是女子。臣妾儿时自负,只要是师父教的,很快便能明白,师父就夸臣妾聪慧,不逊于男儿。只不过从前仅仅是对个对子,默写个典故,不曾真正下笔写过文章。”

“因此真要你落笔,你担心自己是否能当得起你师父的赞赏?”

“是....也不全是。臣妾怕自己并非是可以雕琢的美玉,怕师父觉饿得臣妾是个没有灵气的人,往后不肯教臣妾更多。”

“师父是你父亲请来的,教书育人,也是拿人银两,岂敢对学生有所保留?”

“所以臣妾才说,因为臣妾是女子。女子所学,不过理账管家,可这位师父教臣妾的却是四书五经,大千世界。臣妾因此有幸得见广阔天地,自然会担心,有朝一日会失去看它的机会。因此师父所授,臣妾格外珍惜,小心应对。”

“以你的才情,那篇文章应当得到认可了吧。”

思到当时,刘婵玥羞愧不已。“不。次日,师父看到的不是臣妾挑灯写的那一篇,而是臣妾花钱找书院学生写的。”

李璟忍俊不禁。“这倒是不像你会做的。你让朕想起一个兄弟。当时朕和兄弟们都在上书房,他是父皇重视的皇子,却偏偏不喜欢读书。父皇每每要查他的功课,他都命令伴读代写,他再誊写一遍。被弟弟们瞧见,就让侍卫看着,不许我们说。后来事情还是被父皇知晓了,他被罚了手板,连教他的太傅都...”

他说的是太子李尧。

“陛下想知道,那篇文章写得如何吗?”

“如何?”

“那名学生,收了臣妾的铜板,却拿了一篇东拼西凑的文章上来,臣妾书读得少,因而被蒙混过去。可师父那儿不是好瞒的,他一眼就看出这一篇是拼凑的,逼着臣妾说实话。臣妾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一面哭,一面把什么都交代了。”

识海中浮现出一个娇滴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要交代实话的小姑娘,李璟的唇角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连怀抱也跟着紧了些。“那你师父可是真要对你失望了。”

“不,师父最后还是原囿了臣妾。”说着,她的眼眶一热,泪眼朦胧中仿佛又看到了那道清瘦的身影。

那日的巷角,支起炭火烧架,架子下的黑炭烧得雪白,架子上的鸡崽子肥得流油。老头儿手持一把蒲扇,悠然地扇着,化了形的香味飘到女孩的面前,馋的她眼泪口水齐刷刷地下。他罚了她,看着他烤肉,但不许吃。

“他说,做人要紧的是接受自己的能力,若有不足,可后天补之,绝不可自欺欺人,更不能因为过于忧虑而逃避。”

此言如重锤,锤入李璟的心中。他今夜之所以不安,不因为别的,只因头回祈雨,担忧老天爷不赏脸,致使臣民有疑。当初是如何设局拿的帝位,鲜有人知,可他自己是时刻铭记于心的。其实连他自己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是得到上天认可的帝王。这场祭祀尤其重要,他迫切地需要一场雨去滋润他的王土,去定自己的心。

“陛下,夜深了,臣妾困了。”李璟将她揽入怀中,拿微微有青茬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一如平凡的夫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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