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墓地前
夏日的阳光像融化的金箔，稠密地涂抹在湛蓝的天幕上。蝉鸣声从远处的梧桐树梢传来，忽高忽低，如同某种隐秘的摩斯密码。叶桑榆的帆布鞋踩在青石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嗒嗒"声，惊起几只藏在灌木丛中的麻雀，黎诗林挽着叶桑榆的手，随着她走上楼梯。
"红叶石楠呢？"黎诗林的声音突然划破一片寂静，她纤细的手指将棉麻衬衫下摆绞出细密的褶皱。一阵裹挟着青草香的风掠过，吹乱她鬓角的碎发，也吹散了她偷瞄向好友的视线，她不觉紧了紧大衣。
“怎么感觉有点冷？”黎诗林发出感叹。
叶桑榆没有回复她，她的指尖轻轻抚过黄杨树油亮的叶片，阳光透过叶隙在她手背投下斑驳的光斑。
"可能..."她的声音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管理人员也觉得红叶石楠太像血了吧。"最后一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黎诗林的后颈陡然窜过一阵寒意。
墓园深处的松柏投下幽深的阴影，像无数沉默的守墓人，呆呆的等待着看望的人。黎诗林突然打了个哆嗦，六月正午的阳光竟照得人脊背发冷。她抓住叶桑榆的手腕，触到的皮肤冰凉如大理石，腕骨凸起的弧度硌得她掌心发疼。她们轻车熟路的走向江桁的墓前，可却有了不一样的生气，眼前出现的，赫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穿着西装，看起来很有气质，黎诗林不觉有些害怕。
“这是谁啊？”黎诗林发出了疑问，可叶桑榆却放开了她的手，自顾自的走上前，当那个佝偻的背影清晰的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时，四周的空气仿佛突然凝固了。知了的鸣叫、树叶的沙响都消失了，只剩下血液在耳膜里轰鸣的声音。叶桑榆感觉自己的双腿变成了两根木桩，每一步都需要把脚从看不见的泥沼里拔出来。
"桑榆..." 黎诗林的耳语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卷走。她看见好友的瞳孔剧烈收缩，像是被强光刺痛的猫瞳，苍白的嘴唇开合了几下，却没能发出声音。
"你好，我是叶桑榆。"这句话像一片枯叶飘落在水面上。叶桑榆的眼睛朦朦胧胧，眼眶里的泪水止不住的打转，当她看见对方抬起头时，对上他的视线，阳光正斜斜地照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上——那里盛着与她如出一辙的琥珀色，两人看起来很像。
"江桁找到你了啊？"男人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皲裂的嘴唇颤抖着，仿佛被岁月侵蚀了许久，带着时光的裂痕。他起身时膝盖发出"咔"的轻响，粗糙的手掌激动的抓住叶桑榆的手臂时，她闻到一股混合着烟味和药膏的苦涩气息，淡淡的在空气中飘荡。
黎诗林看见叶桑榆的手臂被莫名其妙的抓着，直接冲上前去，带起一阵风："大叔你干什么！"她的马尾辫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像把出鞘的短剑横亘在两人之间。远处不知名的鸟儿发出尖锐的啼叫，衬得此刻的沉默愈发刺耳。
"诗林，没事的。"叶桑榆的声音轻得像是叹息，她的眼睛还是红红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是我爸爸。"话音未落，一滴汗珠从她额角滑落，在下巴悬停片刻，"啪"地砸在青灰色的地砖上，挂在眼角的泪也紧随其后。
暮色像滴入清水的墨汁，渐渐晕染开来。三人沿着墓园小径往回走时，路旁的夜来香悄悄绽开嫩黄的花苞，甜腻的香气缠绕在每个人的衣角。江桁的墓碑在夕阳下拖出长长的影子，如同沉默的送行者，也为他们的团结欢呼雀跃。
"桑桑，当年的车祸......"叶文博的喉结剧烈滚动，像是咽下了一块灼热的炭，有些说不出话。远处传来教堂晚祷的钟声，惊起一群归巢的鸽子，扑棱棱的振翅声盖住了他后半句颤抖的尾音，把他的话截断在半空中。
叶桑榆抬头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那颜色让她想起小时候摔碎的芒果酱罐头。"我都想起来了。"她的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背包带子，帆布面料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只是证据还埋在土里，我要想办法解决。"
"那你要跟我回岚江吗？"叶文博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片羽毛落在水面上。他身后，路灯"啪"地亮起来，飞蛾立刻开始围着灯罩打转，投下纷乱的影子，他终于问出了心里最想问的问题。
"爸爸。"叶桑榆转过身，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通往江桁的墓碑前的路。她的眼睛在逆光中变成透亮的琥珀色，很耀眼，"我的棋盘还没摆完呢，我的事还没办完呢。"一只萤火虫忽然掠过她的发梢，像枚小小的绿色信号弹，给他发出信号。
叶文博的嘴角慢慢扬起，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夕阳的余晖，在此刻，叶桑榆竟觉得这是她看过的最美好的风景。
"好。"他抬手时，袖口露出腕间褪色的红绳，可这红绳不仅没有减少他的气质，反而显得更威严，"我和你妈会一直等着你回来的。"他的拇指轻轻擦过女儿眼下淡淡的青影，动作轻柔得像在擦拭古董瓷器。
黎诗林悄悄后退两步，鞋跟碾碎了一朵野雏菊。花香混着青草汁液的气息窜上来，她突然觉得鼻子发酸。"我去那边看看。"她指向远处一片开满波斯菊的草坪，声音飘忽得如同晨雾。
房产中介的玻璃门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冷气呼呼地吹着叶文博汗湿的后背。
"就这套吧。"他的签字笔在合同上划出沙沙的响声，像是春蚕啃食桑叶。窗外突然下起太阳雨，雨滴敲在遮阳棚上，奏响一串清脆的音符。
暮色四合时，计程车的尾灯在雨幕中晕开两团红晕。叶桑榆站在新家的露台上，看着父亲的身影渐渐被雨水模糊。她手中热茶的雾气袅袅上升，与远处墓园飘来的薄雾悄然交融。屋檐下的风铃叮咚作响，像是远方母亲温柔的呼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