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下)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晨曦穿过斑驳的窗纸,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他抱着她,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衫熨帖着她冰凉的后背,像是要把那些浸透在雨水中的寒意都驱散干净。

"疼不疼?"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结痂的额头。记忆里她三步一叩首的模样不断在脑海中回放,每一下额头撞击石阶的闷响,都像重锤砸在他心上。

姚鉴栩把脸埋进他颈窝,呼吸间全是他身上淡淡的药香混着艾草味:"不疼。只要你活着,什么都不疼。"话音未落,眼泪又不受控地涌出来,沾湿了他的衣襟。

他叹了口气,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水,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易碎的珍宝:"以后不准这样傻了,听到没?"他收紧双臂,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里,"你若不在了,我这条命还有什么意思?"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老住持端着药碗进来,见这黏糊的模样,无奈地摇头轻笑:"小施主的伤得好好将养,老衲配了些生肌的药膏,每日换两次药。"

"有劳大师。"他接过药碗,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起来,"来,把药喝了。"

姚鉴栩看着黑褐色的药汁,皱着鼻子往后躲:"好苦..."

"乖,喝了药伤口好得快。"他舀起一勺药,自己先尝了一口,确认温度合适才送到她唇边,"喝完给你吃糖。"

见她小口小口把药喝完,他从怀里掏出块桂花糖放进她嘴里,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柔软的唇瓣。姚鉴栩含着糖,望着他眼下的青黑,突然伸手抚上他的脸:"你也累坏了吧?"

他将头埋进她掌心,轻轻蹭了蹭:"只要你平安,再累都值得。"回想起昏迷时那些断断续续的画面,她背着他在暴雨中艰难前行,膝盖每一次重重砸在石板上,他都能感觉到穿透时空的疼。

正说着,庙外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姚鉴栩浑身一僵,下意识往他怀里缩了缩。那些举着火把的村民,还有他们口中的"妖孽",都是她不愿回想的噩梦。

他察觉到她的害怕,将她护在身后,声音冷得像冰:"别怕,有我在。"

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几个村民举着锄头闯进来,为首的壮汉瞪着他们吼道:"果然在这儿!妖孽!快把他交出来!"

"凭什么?"他站起身,气场瞬间变得凌厉,"我们一没偷二没抢,为何要受你们污蔑?"

"他就是妖孽!自从他来了,村里就灾祸不断!"村民们群情激愤,锄头在地上敲出刺耳的声响。

姚鉴栩攥紧他的衣角,声音虽轻却坚定:"他不是妖孽。那些灾祸,都是我求神佛降在我身上的,与他无关。"

众人皆是一愣。老住持叹了口气,走上前道:"各位施主,冤有头债有主。这小娘子为了救情郎,甘愿折寿十年,这份痴情感动天地。若真有灾祸,也是老衲修行不够,与这对有情人无关。"

村民们面面相觑,看着姚鉴栩膝盖上的绷带和结痂的额头,再看两人紧紧相握的手,气势渐渐弱了下去。

"罢了罢了,"壮汉啐了一口,"既然人没事,我们就不管了。但你们最好赶紧离开,别再给村里惹麻烦!"

等人都走了,姚鉴栩腿一软险些摔倒,被他眼疾手快抱住。"小心。"他将她抱回床上,轻轻掀开她的裤腿查看伤口。纱布上又渗出了血,看得他眉头紧皱。

"对不起,"姚鉴栩突然说,"又给你添麻烦了。"

他动作一顿,抬头看她,眼里满是心疼:"说什么傻话?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受这些苦。"他俯身,在她膝盖的伤口上方轻轻落下一吻,"以后换我来护着你,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日子就在这样的相互照料中慢慢过去。他每日变着法子给她熬药炖汤,还偷偷学了女工,给她绣了个绣着并蒂莲的荷包。姚鉴栩则靠在窗边,看着他在小院里忙碌的身影,心里满是温暖。

半个月后的清晨,他像往常一样端着药进来,却见她不在床上。正着急时,听见后院传来轻笑。绕过去一看,她正踮着脚摘院里的桂花,裙摆随风轻扬,在阳光下美得像幅画。

"小心摔着!"他快步上前扶住她,"伤口还没好,不许乱动。"

姚鉴栩转过身,手里捧着一把金黄的桂花,眼睛亮晶晶的:"我想做桂花糕给你吃。你这段时间照顾我辛苦了。"

他心头一暖,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傻丫头,跟我还这么见外?"说着,接过她手里的桂花,"你去坐着,我来做。"

厨房里,他笨拙地揉着面团,不时回头看她。姚鉴栩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心里甜得像泡在蜜罐里。

"好了!"他端着刚出锅的桂花糕走到她面前,"尝尝看,好不好吃?"

姚鉴栩咬了一口,眼睛瞬间亮了:"好吃!比我做的还好吃!"

他看着她吃得满嘴都是,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替她擦掉嘴角的碎屑:"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洒在小院里,两人坐在葡萄架下,他轻轻给她揉着膝盖。"等伤好了,我们就离开这里。"他说,"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只属于我们的日子。"

姚鉴栩靠在他肩上,望着天上的白云:"好。不管去哪儿,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在她耳边轻声说:"这辈子,我定不负你。"

时光流转,转眼间又是一年深秋。漫山遍野的枫叶红得似火,将整个山谷染成一片绚丽的红。他牵着她的手漫步在枫叶林中,脚下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冷不冷?"他停下脚步,将她的手揣进自己怀里暖着。

姚鉴栩摇了摇头,看着他眼底的温柔,突然说:"你知道吗?我曾以为,我们会像这落叶一样,被风雨打散。"

他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不会的。我们的缘分,是连神佛都不忍心拆散的。"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单膝跪地,"鉴栩,嫁给我好不好?以后的路,我想牵着你的手一起走。"

姚鉴栩看着盒子里那枚简单却精致的银戒指,眼泪夺眶而出。她拼命点头,哽咽着说:"好。"

他起身,将戒指轻轻戴在她手上,然后吻住她的唇。枫叶纷纷扬扬地飘落,为他们的爱情做最美的见证。

多年后,当他们白发苍苍,坐在摇椅上回忆往事时,他总会握紧她的手说:"谢谢你,在那个暴雨夜,没有放弃我。"

姚鉴栩则会靠在他肩头,笑着说:"该说谢谢的是我。谢谢你,让我知道,所有的坚持都有意义。"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银杏叶落在姚鉴栩苍白的指尖时,她正望着窗外簌簌飘落的金黄。药碗里的艾草味依旧刺鼻,却再尝不出半分苦涩——这些年被病痛折磨,她的味觉早迟钝了。

"又在看落叶?"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柔。他捧着新煎的药走近,鬓角不知何时已染了霜白,却依旧小心翼翼地吹凉药汁,"大夫说这剂新药能......"

"别说了。"她伸手覆上他手背,指节嶙峋却仍固执地摩挲着他掌心的老茧,"你看,连叶子都知道该归根了。"窗外的银杏树突然剧烈摇晃,最后几片叶子被风卷着撞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呜咽。

他猛然将她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碾碎她单薄的脊背:"不准说这种话!当年你在佛前发过誓,要陪我看遍四季轮转!"温热的液体滴在她发顶,这是她昏迷时都没见过的失态。记忆突然闪回那个暴雨夜,她背着他在泥泞中爬行,额头的血混着雨水滴在他手背,如今想来,竟像是命运埋下的谶语。

深夜,他被急促的喘息惊醒。月光透过窗纸在姚鉴栩脸上投下惨白的影,她的手指死死揪着被褥,冷汗浸透了枕巾。"疼......"她气若游丝的声音像把钝刀,剜着他的心。颤抖着摸向药罐的手突然顿住——案头摆着她偷偷写好的信,墨迹被泪水晕染得模糊:"别再让我喝苦药了,让我干干净净地走吧。"

破晓时分,第一缕阳光爬上她的睫毛。他握着她逐渐冰凉的手,突然想起初见时她簪着鸢尾花的模样。那时她蹦跳着把花别在他发间,笑说:"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如今那朵鸢尾花被制成标本,静静躺在檀木匣里,花瓣却早已褪成枯槁的灰。

十年前的佛前,老住持曾偷偷对他说:"小施主,这十年是她偷来的。"当时他不信,直到看着她的生命如沙漏般流逝,才明白所谓奇迹,不过是神明慈悲的施舍。坟前的鸢尾花又开了,他摸着墓碑上她的名字轻笑,泪水却砸在"爱妻"二字上:"说好的一起看雪,你又失约了。"

子夜,他抱着装满回忆的檀木匣来到佛堂。长明灯忽明忽暗,恍惚间又见她三步一叩首的身影。"神佛在上,"他将匣子重重磕在蒲团上,"当年她用命换我,如今我把整颗心掏出来,能不能......"话音戛然而止,匣中突然飘落一片干枯的鸢尾花瓣,在风中打着旋儿,最终停在佛前供桌上。

那片干枯的鸢尾花瓣轻轻摇晃,仿佛被无形的手托着。它缓缓飘起,在空中划出一道温柔的弧线,最终轻轻落在他颤抖的肩头,像极了她生前最爱的拥抱方式——总是从背后悄悄环住他,下巴轻轻搁在他肩头。

他浑身一震,僵在原地。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无数个清晨,她带着桂花香气的呼吸扫过他耳畔,软软地说“早安”。颤抖的手缓缓抬起,想要触碰那片花瓣,却怕惊走了这虚幻的温柔。

“是你吗?”他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在空荡荡的佛堂里回荡。寂静中,烛火突然剧烈摇曳,卷起的气流让花瓣轻轻蹭过他的脸颊,像是她在心疼地擦拭他的泪水。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跪破膝盖也要带他求医的倔强,熬药时被烟火呛得直咳嗽却仍笑着说“不苦”的模样,还有临终前明明疼得浑身发抖,却仍强撑着对他说“别难过”的样子。原来那些被他拼命压抑的回忆,早已刻进骨髓。

“我好想你。”他终于崩溃,跌坐在蒲团上,像个孩子般放声痛哭。肩头的花瓣随着他的抽泣微微颤动,仿佛在一下下轻拍着他的后背,就像她活着时,每次他为生意上的事烦恼,她都会这样安慰他。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歇。他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见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爆出一朵灯花,明亮的光芒中,恍惚出现了她的身影。她穿着初见时的淡蓝襦裙,簪着那朵鲜艳的鸢尾花,正朝他温柔地笑,张开双臂,一如往昔。

他踉跄着扑过去,却只抱住一团虚无。那道身影渐渐消散,唯有花瓣轻轻飘落,停在他合十的掌心里。他将花瓣贴在胸口,那里,是她曾经说过最爱的地方,“能听到你的心跳,就觉得好安心”。

离开佛堂时,晨雾弥漫。他握紧掌心的花瓣,仿佛握住了她最后的温度。从此以后,每当风起时,鸢尾花瓣总会不知从何处飘来,轻轻落在他肩头,像是她跨越生死,一次次心疼地拥抱她深爱的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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