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电梯门缓缓合上,映出凌云霄眉宇间的柔和——那是以前在酒桌上从不会有的神情。“不了,”他语气轻松,甚至带了点笑意,“得早点回家。”
“又回家?”发小在那头啧了一声,“你这从工作狂变家庭主夫也变得太快了吧?以前喊你十次有九次说在忙,现在倒好,下班比谁都积极。”
凌云霄走出写字楼,傍晚的风带着点暖意,吹得人舒服。他走到停车场,手指在车钥匙上转了转,声音里满是理所当然:“有家了啊。”
“家?你以前不也有家吗?”
“不一样,”他拉开车门坐进去,目光望向家的方向,语气软得像浸了水,“以前是房子,现在是……家里有个需要我回去爱的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爆发出一阵笑:“行啊你凌云霄,这是被婚姻磨出柔情了?行吧行吧,不打扰你疼老婆了,下次再约。”
“嗯,下次。”凌云霄挂了电话,发动车子,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
回到家时,姚鉴栩正靠在沙发上看书,阳光透过纱帘落在她身上,比前几天多了几分生气。月嫂抱着孩子在房间里,没让哭声传出来。
“回来了?”她抬头看他,声音轻轻的,却不再是之前的疏离。
“嗯,买了你爱吃的草莓。”凌云霄把水果递给她,顺势在她身边坐下,自然地握住她的手,“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好,”她低头剥着草莓,“孩子没再闹?”
“没,乖得很,”他半真半假地说,没提孩子下午其实也哭了一阵,是月嫂抱着在阳台来回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哄好的,“张嫂说你中午睡了两个小时,挺好。”
姚鉴栩没说话,只是把剥好的草莓递到他嘴边。他张口咬住,尝到一丝清甜,像此刻心里的滋味。
其实他哪懂什么照顾人,不过是学着月嫂的样子,记着她吃了多少饭,夜里悄悄看她睡没睡安稳,在她对着窗外发呆时,主动跟她讲公司里的趣事——哪怕是哪个下属开会时打瞌睡被他逮到,也说得绘声绘色。
他知道,产后抑郁不是靠一句“别难过”就能治好的,得靠一点点的陪伴和耐心,像给花浇水一样,慢慢等她重新舒展枝叶。
而他愿意等,愿意把那些推掉的酒局、省去的应酬,都换成家里的灯光、她的笑容,和那句带着烟火气的“你回来了”。因为他终于明白,所谓的归宿,从来不是赚多少成就,而是无论走多远,都有个想立刻回去的地方,和一个等在那里的人。日子像温水煮茶,慢慢熬出了清甜的味道。
凌云霄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每天准时回家。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先找姚鉴栩。她若是在书房看书,他便搬个椅子坐在旁边处理文件,偶尔抬头看她一眼,目光撞在一起时,彼此都笑一笑;她若是靠在沙发上发呆,他就凑过去,絮絮叨叨讲些公司的琐事——哪个部门的实习生差点把咖啡洒在合同上,哪个合作方的老板今天穿了件花衬衫,明明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却总能让她紧绷的嘴角松动些。
孩子哭闹的时间被月嫂细心地错开,大多时候,姚鉴栩能在安静的午后睡个安稳觉。有天她醒得早,听见书房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走过去一看,只见凌云霄抱着孩子坐在地毯上,手里拿着本童话书,正用他那在谈判桌上能压垮对手的低沉嗓音,一字一句念着:“小兔子说,妈妈的怀抱最暖和……”
小家伙大概是被这声音哄住了,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没再哭闹。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父子俩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暖得像幅画。
姚鉴栩站在门口,忽然就红了眼眶。她悄悄退回去,坐在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这些天,他从不说“你要快点好起来”,只是笨拙地学着换尿布,在她夜里睡不着时陪她在阳台吹风,甚至在她又一次因为小事掉眼泪时,什么也不说,只是把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那天晚饭,姚鉴栩主动给凌云霄夹了一筷子菜。“今天……”她顿了顿,声音还有点轻,“你念故事的样子,挺好笑的。”
凌云霄眼睛一亮,像得到了糖的孩子:“那以后我天天给你和他念?”
她没回答,却轻轻“嗯”了一声,嘴角扬起个浅浅的弧度。
夜里,孩子又醒了一次,哭声不大,月嫂刚想抱起来,姚鉴栩却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我来吧。”
她走到婴儿床前,笨拙地把孩子抱起来,学着凌云霄的样子轻轻晃着。小家伙在她怀里动了动,哭声渐渐停了。她低头看着他熟睡的小脸,那道被玻璃划破的小脚丫已经长好了,只留下一点浅浅的印子。
“对不起啊……”她小声说,声音里带着歉意,“妈妈那时候,不是故意的。”
凌云霄站在门口,看着月光下她抱着孩子的身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知道,那道抑郁的裂缝里,终于透进了光。
后来,姚鉴栩慢慢好了起来。她开始跟着月嫂学给孩子洗澡,会在凌云霄下班时笑着说“回来了”,甚至偶尔还会跟他拌嘴,抱怨他给孩子买的玩具太丑。
有次朋友来做客,看到姚鉴栩抱着孩子坐在沙发上,跟凌云霄讨论周末去哪里郊游,眼里的光又亮了起来,忍不住打趣:“凌总,你这家庭主夫没白当啊。”
凌云霄正给姚鉴栩剥橘子,闻言笑了笑,把橘子递到她嘴边:“不是主夫,是……家里的一份子。”
姚鉴栩咬下橘子,酸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她看着身边这个为她收起锋芒的男人,又低头看了看怀里咿呀学语的孩子,忽然明白,所谓的家,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付出,而是两个人一起,把柴米油盐的日子,过成彼此都离不开的温度。时光像指缝里的沙,不知不觉就漏过了二十多年。
凌银辰上幼儿园那天,背着小书包站在教室门口,拽着姚鉴栩的衣角不肯放,眼眶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狗。凌云霄蹲下来揉了揉他的头发:“男子汉要勇敢,放学爸爸来接你,给你买草莓蛋糕。”小家伙吸了吸鼻子,偷偷看了眼不远处玩滑梯的小朋友,终于松开了手。姚鉴栩站在栅栏外,看着儿子背着书包的小小背影,忽然想起他刚出生时皱巴巴的样子,眼眶一热,被凌云霄悄悄握住了手。
小学毕业典礼上,凌银辰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站在台上的样子已经有了少年的轮廓,说话条理清晰,像极了当年在谈判桌上的凌云霄。可下台时,他还是第一时间冲向他们,举着奖状喊“爸爸妈妈你们看”,眼里的雀跃又分明带着孩子气。姚鉴栩笑着接过奖状,发现凌云霄正举着手机录像,镜头里全是自家儿子的身影。
初中的凌银辰开始叛逆,会跟凌云霄因为打游戏吵两句,也会在姚鉴栩唠叨时偷偷翻白眼。有次月考成绩下滑,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凌云霄没像往常那样说教,只是敲开房门,递给了他一份自己当年创业失败的项目报告:“谁都有跌跟头的时候,重要的是爬起来。”那天夜里,姚鉴栩看到父子俩在书房聊了很久,后来凌银辰的书桌上,多了张写着“加油”的便签。
高中的篮球场成了凌银辰的主场,每次比赛,姚鉴栩都会带着水和毛巾去看,凌云霄则默默坐在观众席后排,嘴角藏着不易察觉的骄傲。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凌银辰抱着他们跳了起来,嚷嚷着要去远方看看。姚鉴栩嘴上说“翅膀硬了”,转身却偷偷抹了眼泪,凌云霄拍着她的背笑:“孩子长大了,该飞了。”
再后来,凌银辰带着一个笑起来有梨涡的女孩回家,红着脸说“这是我女朋友”。姚鉴栩看着女孩羞涩地喊“叔叔阿姨好”,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凌云霄家长时的紧张。婚礼上,凌银辰握着新娘的手,对着台下的他们鞠躬:“谢谢爸爸妈妈,让我知道什么是最好的爱情。”姚鉴栩转头看凌云霄,发现他鬓角已有了白发,眼里的温柔却和初见时一样。
又过了几年,家里添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孙女。凌银辰抱着孩子,让她喊“爷爷奶奶”,小家伙却伸出小胖手,抓住了姚鉴栩花白的头发。凌云霄笑着把孩子抱过来,动作还是当年抱儿子时的轻柔。
某个夕阳染红天际的傍晚,老两口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看着不远处孙女追着蝴蝶跑,凌银辰和妻子在旁边笑着喊“慢点”。姚鉴栩靠在凌云霄肩上,声音轻轻的:“你说,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凌云霄握住她布满皱纹的手,指尖在她无名指的戒指上摩挲——那枚戒指换过几次尺寸,却戴了一辈子。“不快,”他低头,在她发顶印下一个浅吻,“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刚刚好。”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当年无数次并肩走过的路。从会议室的初遇到产房外的焦灼,从对抗抑郁的扶持到看孩子长大的欣慰,他们用一生证明,最好的爱情从来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把“一起”这两个字,走成了岁月里最安稳的模样。
晚风拂过,带着花香,也带着一生的圆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