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江穆年脊背绷得笔直,碎发遮了眼,谁也看不清他神色。
砰——一只玻璃烟灰缸擦着他耳侧砸在墙上,碎屑溅到后颈,划出一串细小的血点。
他连眉都没皱,只是咬紧牙关,加快脚步。
“你给我站住——”
江天逸的声音嘶哑地追在后面,像一把钝刀来回锯。
萧剑秋一直贴在拐角,听见动静就冲了出来。
红酒混着玻璃渣在地板淌成暗色的小溪,江穆年踩过去,裤脚被溅湿了一大片。
“穆年,你还好吗?”
萧剑秋声音发颤,伸手想去扶,又怕碰到伤,指尖悬在半空。
江穆年没回头,只偏了偏脸,嗓音压得极低。
“先去洗个澡……你也别背了,换睡衣准备睡觉。”
浴室门“咔哒”一声轻响,白雾裹着沐浴露的凉薄荷味涌出来。
江穆年赤着上身,肩上搭一条浴巾,发梢的水珠顺着背脊滚落——在那片冷白的皮肤上划出一道刺眼的红。
萧剑秋猛地站直:“穆年,你受伤了!”
江穆年愣了半秒,反手摸到肩胛下方,指腹沾上一抹温热。
他走到穿衣镜前,侧过身——一道两寸长的口子,边缘翻卷,血珠正缓缓渗出。
“应该是刚才划的。”
语气淡得像在陈述别人的事。
他从抽屉里拎出消毒水和一盒创可贴,拧开瓶盖,又停住。
背部的角度别扭,棉签怎么也够不到伤口中心。
萧剑秋已经走到跟前,掌心摊开,声音低却坚持。
“给我。”
他接过消毒水、棉签,指关节因为用力微微发白,“你趴着吧。”
江穆年没再逞强,顺从地伏到床沿,脸陷进柔软的枕头里。
棉签蘸了碘伏,第一下落在伤口边缘。
凉意伴着刺痛,江穆年肩膀猛地一缩,没出声,只把脸更深地埋进枕芯。
萧剑秋放轻力道,像对待易碎的玻璃,声音却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颤。
“别动,很快就好。”
第二下、第三下……碘伏的棕黄在皮肤上晕开,血渍被一点点擦净。
江穆年忽然开口,嗓音闷在枕头里,含着水汽。
“你手凉,别碰我——”
尾音戛然而止。
因为萧剑秋的手腕被轻轻握住,掌心贴上那片裸露的皮肤。
萧剑秋挑着眉,棉签在指间转了个花。
江穆年把脸闷进枕头,声音闷闷的:
“我们很熟吗?”
“不熟吗,同桌?”
萧剑秋笑得牙尖嘴利,手下动作却轻得像羽毛。
碘伏擦完,他撕开中间最长的那张创可贴,指腹沿着边缘压实。
“好了,剩下的我自己来。”
江穆年撑起身,对着镜子捏起创可贴,慢条斯理地撕胶纸。
“质量不错。”
他像在评价商品,语气却凉飕飕。
“说风凉话让你觉得开心?”
江穆年一烦,猛地一扯——整张创可贴连血痂一起撕下,细密的血珠立刻渗出来。
“嘶——”
萧剑秋眼疾手快,把剩下的创可贴啪地按回去。
“别闹。”
萧剑秋声音低下来,
江穆年没再逞强,垂眼自己贴好尾端,动作干脆利落。
最后一角压平,他抬眸,恰好撞进萧剑秋含笑的视线里。
“行了,血止了,嘴也闭上。”
卧室里灯已熄,只剩窗帘缝隙透进的微光。
江穆年把最后一角被角掖好,声音压得低低的。
“几点了?”
萧剑秋划亮手机,屏幕白光映在他脸上。
“10点47。”
“行,睡吧,五点半得起床。”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黑暗里只剩呼吸声慢慢同步。
监控室·凌晨
江天逸盯着屏幕里两个已经熄灯的房间,指节在桌面敲出烦躁的节奏。
手机亮起。
宛语嫣:江总既然嫌我狮子大开口,那这单生意就免谈。您慢慢查。
江天逸咬了咬后槽牙,几秒后还是点开银行 APP,把七位数转了过去。
他关掉聊天窗口,打开公司 OA,把凌晨两点要签的电子合同一口气批完。
屏幕冷光映在他眼底——那里没有倦意,只有计划。
他心里默念:
“朋友”两个字,必须从他的未来里彻底剔除。
夜太静,宛语嫣赤脚踩在地板上,冰凉的木纹透过脚心一路往上爬。
她拉开抽屉,那只旧怀表静静躺在绒布里,表盘缺了一角,像被岁月啃噬过的月亮。
咔哒——
后盖被指甲挑开,黄铜齿轮沾着灰。
她用镊子夹起棉球,一点点擦,动作轻得像在擦泪。
重新合拢,按下开关。
“宛宛,来猜一个谜语吧——”
丁慕一的声音突然跳出,低而暖,仿佛人就坐在床边。
“红河之中情难舍,心中常挂念。”
最后一个字还在空气里颤,怀表里猛地爆出刺啦电流。
火花一闪,齿轮四散,细小的螺丝叮叮当当滚进黑暗。
宛语嫣僵在原地,掌心只剩一个空壳。
半晌,她垂下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哥……我是不是做错了。”
回答她的,只有秒针掉在地板上的那声脆响。
第二天早上,
江穆年把托盘放到床头柜,热气在晨光里轻轻上浮。
“醒了?”
声音低得像是怕惊扰了窗外的鸟。
萧剑秋半张脸还埋在被窝里,只露出乱糟糟的发旋。
他含糊地“嗯”了一声,尾音黏黏的,带着刚醒的沙哑。
“几点了?”
“七点五十,还有半小时。”
江穆年站在衣柜前,把两人的外套并排拎出来,又抬腕看了眼表。
萧剑秋刚把最后一口三明治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含混地“唔”了一声,扣子才系到第三颗,动作明显慢半拍。
江穆年把其中一件外套搭在臂弯,回头瞥他一眼,声音不高却带了几分催促的意味:
“再磨蹭就真的得一路小跑了。”
萧剑秋把被子往上一拱,整个人陷进柔软的床垫里,声音闷在枕头里:“那不急……再眯五分钟。”
江穆年指尖在行李箱拉杆上轻轻一叩,发出“嗒”的脆响。
他没回头,只淡淡丢下一句:“高铁不等人。”
话音落地的瞬间,行李箱滚轮已碾过门槛,声音干脆利落,像给赖床的人按下倒计时。
走廊里只剩滚轮声。
萧剑秋低头刷手机,荧萱那句“7点35”赫然撞进眼里。
7:25。
十分钟!
“我去——”
他猛地把背包往肩上一甩,行李箱拉杆“啪”地弹开,鞋跟擦着地毯一路火花带闪电。
“穆年你倒是提前吱一声啊!”
心里咆哮着,人已经冲下楼梯。
出租车驶出小区,清晨的街道还带着夜雨后的潮味。
车厢里,发动机的低鸣盖过了两人的呼吸。
萧剑秋把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像第一次坐校车的小学生。
他侧头,用余光瞄江穆年——
江穆年正望着窗外,侧脸被路灯残光切成冷硬的线条,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看不出情绪。
于是,他只好低头抠着指甲边缘。
江穆年依旧一动不动,仿佛车窗外的灰蒙天色比身旁的人更值得研究。
尴尬像第三个人,挤在两人中间,随着车厢轻轻摇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