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夜·辛都百姓墙,青灰色的墙体在月色下泛着冷光,斑驳的砖石间嵌着生锈的刀剑、碎裂的盔甲,还有半截褪色的红绸在夜风中轻轻飘荡。魏劭的指尖抚过一道深深的箭痕,甲片刮蹭墙面的声音像是亡魂的呜咽。

公孙羊的白须被风吹得纷乱:"十四年前李肃屠城后,城中老幼用亲人遗物堆砌了这堵墙。"他袖中手微微发颤,"当时血浸透了三里长街..."

"当啷"一声,李肃的肩甲被掷在墙根。魏劭闭目的刹那,耳边骤然炸开记忆里的惨叫

"二郎躲好!"

木箱缝隙透进的光里,他看见祖父的断枪砸落在血泊中。

"主公?"魏渠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魏劭睁开眼,掌心正按着一块祈愿牌,朱漆写的"岁岁安康"四个字鲜艳刺目。墙另一侧挂满长命锁、姻缘佩,红绸结成的同心结在月光下像一簇簇小火苗。

百姓墙像一道记忆的分水岭,一侧是萧索惨淡,一侧是喜庆新生。

"这是什么?"魏劭皱眉拔出插在墙缝里的物件。

公孙羊忙解释:"听说后来不断有边州百姓迁居于此,他们不知道百姓墙的用意,这里渐渐就成了祈福祝祷的地方。"

魏劭突然用剑尖挑起一顶沾满灰尘的官帽:"我是说这是什么?"

"啊,这是辛都的县令,名叫甄值。"公孙羊的胡子抖了抖。

魏劭眉梢微动:"战死了?"

"辞官了。"

"倒是有股子傲气。"魏劭冷笑,剑尖在官帽上戳出个窟窿。

魏梁忍不住插嘴:"李肃鱼肉百姓时,怎不见他辞官,倒显得我们不好相与。"

魏渠立即帮腔:"对,文人就是迂腐!"

公孙羊脸色顿时铁青,魏渠慌忙摆手:"没说先生。"

魏劭一个眼风扫过,众人立即噤声。公孙羊整了整衣冠,指着破损的官帽道:"甄公当年也是老巍侯的旧部,辛都失守后降了李肃...

月光忽然隐入云层,百姓墙上的祈愿牌齐齐晃动,像是无数亡魂在黑夜中叹息。

月光如水,浸透了斑驳的墙体。魏劭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玄铁冷硬,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戾气。

公孙羊的白须在夜风中轻颤,指尖抚过那顶孤零零的官帽:"甄公当年也是老巍侯的旧部,辛都失守后降了李肃,倒不是说这人没有气节,反之他也是为了百姓能好过些。 ”

魏劭突然冷笑一声,惊得墙缝里一只夜虫噤了声。

公孙羊不疾不徐继续道:"此前李肃散播了一些谣言迷惑百姓,说主公一路上杀气太重,甄值辞官与这些谣言脱不开干系。主公虽得了辛都,但修复城邦却需要百姓的帮衬,不妨再多点耐心。若能在此时办上一场婚事,与民同庆,正好冲淡了硝烟气。"

魏渠忍不住插嘴:"说到底,先生就是要主公娶乔女嘛。"

话音未落,魏劭的眼神如刀锋般扫来。魏渠顿时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

公孙羊忽然整衣肃容,对着魏劭深深一拜。魏劭眉头微蹙,急忙回以半礼:"先生。"

夜风卷着远处更夫的梆子声,在空荡的街道上回荡。

公孙羊直起身,月光在他皱纹间流淌:"乔家三世踞于康郡,虽不擅战,却树恩深厚,与诸家交好。"他顿了顿,目光灼灼,"主公龙骧虎步,胸吞万流,今乔家既求好主公,乔家之女,主公何妨取而用之?"

魏劭的指节在剑柄上泛白,眼中暗流涌动:"先生是不是想劝我大局为重?"

"我知主公剑指兖州..."公孙羊的声音忽然低了几分,像是怕惊醒了墙中亡魂,"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是休整兵力,不可操之过急。"

魏劭突然抬手,剑锋划过墙体,激起一串火星。他眼中晦暗不明,声音却冷得刺骨:"我与先生想法不同。"

剑尖抵住一块嵌在墙中的碎甲,魏劭一字一顿道:"我想一鼓作气。"

碎甲"叮"地一声落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辛都·城门外,暮秋的风卷着枯叶掠过青石长街,马车轧过落叶的细碎声响惊起了檐角几只灰雀。车帘被一只素手掀起,鎏金缠枝香囊在帘钩上轻轻摇晃,溢出最后一缕苏合香。

淑珩踩着锦凳下车时,一片黄叶正落在她月白的裙裾上。薄纱覆面,只露出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眼尾淡扫的胭脂像雪地里绽开的第一朵梅。

断壁残垣间,竟有野菊从砖缝里探出头来。

云娘疾步迎上,鬓边一支素银簪子映着天光:"辛都被围数月,醉仙楼早已人去楼空。"她引着淑珩穿过新扫的庭院,刻意避开了墙角半截带血的箭簇,"不过等都城重建休整一番,便可重新营业。"

淑珩指尖抚过廊柱上一道深刻的刀痕,忽然驻足。案几上汝窑盏中茶汤清亮,映出她微微蹙起的眉:"让咱们的人也帮着魏劭他们修建都城吧。"她抿了口茶,一片浮叶粘在唇畔的薄纱上,"围城数月,百姓定是苦不堪言。"

长街萧索,卖花的女童攥着几枝半蔫的玉兰,冻红的小手像枝头将坠的果子。淑珩蹲下身时,裙摆扫过地上未洗净的血迹。

"这花..."女童怯生生抬头,却见眼前贵人腕间的青玉镯子突然褪了下来,轻轻套进她手腕,"都、都给您..."

银钱落入粗陶碗的脆响惊飞了觅食的麻雀。淑珩起身时,玉兰的香气混着血腥味萦绕在鼻尖。远处传来夯土的号子声,魏家军的黑旗正在城楼上猎猎作响。

辛都长街·暮色初临

枯叶打着旋儿从青石板上掠过,淑珩将手中的玉兰花递给简兮时,指尖在花枝上微微一顿。远处,一个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正勒马而立,夕阳的余晖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腰间未出鞘的长刀却透着凛冽寒意。

面纱下的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她垂眸继续前行,绣鞋踏过地上未扫净的箭翎碎片。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匹受惊的战马扬蹄嘶鸣,铁蹄距离她的后背不过三寸之遥!

"当心!"

腰间骤然一紧。魏劭有力的手臂如铁钳般扣住她纤细的腰肢,旋身时刀鞘撞飞了路边的陶罐,碎片四溅。淑珩的裙摆擦过扬起的马蹄,发间的步摇晃出一道惊慌的弧光。

四目相对的刹那,一滴泪珠悬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将落未落。

魏劭臂弯一沉。怀中人轻得好似三月柳絮,淡淡的栀子香混着血腥味萦绕鼻尖。忽有秋风掠过,卷走了那方面纱,露出那张令残阳都失色的容颜。

眉如远山含黛,唇若胭脂点朱。此刻惊惶的模样,恰似琉璃盏坠地前那一瞬的流光,让他呼吸为之一滞。

"小心看路。下次可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魏劭猛地松开手,喉结不自觉地滚动。指尖残留的温软触感,让他不得不握紧刀柄来掩饰指节的微颤。

淑珩踉跄着站稳,刻意让一缕青丝黏在泪湿的脸颊:"谢...谢过将军。"嗓音软得能掐出水来。

简兮慌慌张张地扑上前时,淑珩借着转身的动作,让发带巧妙地勾住了路旁的枯枝。面纱如蝶般飘落,正挂在魏劭触手可及的梅枝上。

"等等,你的东西。"

魏劭伸手摘下面纱的刹那,却见那美人回眸一笑,身后万千枯叶仿佛突然化作了漫天的金箔雨。

淑珩莲步轻移间,玉指接过面纱时不经意擦过魏劭的掌心。那触感如羽毛拂过,却让魏劭指尖微微发烫。

"多谢。"她嗓音似清泉击玉,眼波流转间将简兮手中的玉兰花接过。纤纤素手捧着洁白的花束,指尖与花瓣几乎融为一体:"送给将军,以示谢意。"

魏劭望着眼前这张倾国倾城的容颜,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他向来杀伐决断,此刻却鬼使神差地伸手接过。玉兰的幽香混着她袖间的栀子气息,竟让他一时恍惚。

淑珩福了福身,转身时裙裾旋开一朵墨莲。发间步摇轻晃,在暮色中划出一道流光。魏劭怔怔望着那道倩影远去,直到转角处最后一抹月白裙角也消失在视线里。

"主公!"魏梁的大嗓门将魏劭惊醒,"末将从未见过这般天仙似的美人!"

魏渠也凑过来挤眉弄眼:"难怪要戴面纱,这般容貌走在街上还不得引起骚乱?"

魏劭剑眉一蹙,将玉兰花粗暴地塞进魏梁怀里:"再多嘴,今晚加练两个时辰。"他握紧的拳头青筋隐现,大步离去时却不着痕迹地回头望了一眼长街尽头。

小院,简兮拍着胸口给淑珩斟茶:"女郎方才真是吓死奴婢了!若那魏劭不出手相救..."

淑珩轻抿香茗,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可我赌对了。"她指尖抚过茶盏边缘,回忆着魏劭那一瞬的失神,"这魏劭,倒比传闻中有趣得多。"

窗外,最后一线暮光染红了她唇畔的笑意。那笑容如暗夜昙花,带着意味深长的从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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