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女至

放粮处,残阳如血,将粮车投下长长的阴影。魏劭背光而立,玄色大氅在风中翻涌如鸦羽。他冷眼看着魏梁等人卖力地吆喝,而百姓们却像避开瘟疫般绕道而行,甚至有人宁可踩进泥坑也不愿靠近粮车。

"主公!百姓们去修整街道了。"

魏渠的声音突然打破沉寂。他跑得太急,腰间的佩刀撞在粮车上,发出"咣当"一声响。

魏劭缓缓转头,眉间阴云密布:"为何?"

魏渠的喉结滚动了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听说是姜娘子的马车不便行走......姜娘子又出了钱所以至此。"

一旁的魏朵突然笑出声,露出两颗虎牙:"听说这姜娘子还喜欢买花,好多百姓摘了野花送去呢!"他掰着手指数道,"檀台也修了,路面也通了,杂草野花也拔除了......"

魏劭的眸色愈发深沉。他想起那日醉仙楼上,淑珩发间若有若无的栀子香,和那句意味深长的"巍侯也可唤我娇娇"。指节不自觉地收紧,在粮袋上留下几道皱痕。

"主公!乔家的送嫁队伍已经快到城门口了!"

魏梁的喊声如惊雷炸响。魏劭猛地抬头,眼中寒光乍现。

辛都城墙·暮色四合,魏劭立于城垛前,玄铁护腕压在粗糙的墙砖上。远处,乔家的送嫁队伍如一条蜿蜒的红绸,在暮色中缓缓飘来。车辕上悬挂的金铃随风作响,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公孙羊的白须被晚风拂动:"泱水十分色,双姝占八分......"他眯着眼看向那些追着车队跑的百姓,"乔氏貌美,百姓们也是好奇才追着看。"

魏劭冷笑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剑:"天下美貌女子众多,我为何非要娶她?"

"乔氏漂不漂亮不值一说......"公孙羊忽然从袖中抽出一卷竹简,在魏劭面前徐徐展开,"乔家的嫁妆单子倒很漂亮。"他苍老的手指重点在某处,"娶乔女,可得磐邑。"

竹简上"磐邑"二字被朱砂圈出,红得刺目。魏劭瞳孔微缩,忽然想起十四年前被乔家的援军放了鸽子。

晚风突然转急,将他的大氅吹得猎猎作响。城下,送嫁队伍最前方那辆鎏金马车的帘子被风掀起一角,隐约可见一抹窈窕身影。

辛都城门,暮色如血,染红了乔家送嫁车队鎏金车辕上悬挂的绛纱。城门在刺耳的绞盘声中缓缓开启,露出魏劭玄甲肃立的身影。他手中嫁妆单子的绢帛被风掀起一角,"磐邑"二字的朱砂批注红得刺目。

张浦擦着汗仰望城头,忽然发现雉堞间闪着寒光的弩箭始终未撤。最前头的花车驶入城门洞时,车帘被穿堂风掀起,小乔端坐其中,嫁衣上金线绣的鸾鸟在阴影中明明灭灭。

火红的色调让偌大辛都从萧条中渐渐唤醒,紧闭门户的百姓越来越多打开门窗,打量这位传说中绝美的乔家女,小乔当真是个绝色的美女,不过与淑珩相比还是略微逊色一筹。

醉仙楼,简兮走进轻声道:“乔家女郎已至辛都。”

淑珩指尖抚过《磐邑山川志》的竹简,在"永宁渠"三字上停留片刻。窗外飘来的喜乐声里,她忽然轻笑:"都说'泱水十分色,双姝占八分',定是个绝色美人。"

案头白玉兰映着她半边脸庞,花瓣上还凝着晨露。简兮添茶时,铜壶嘴飘出的白雾模糊了淑珩的神色:"可女公子也不差的呀。"

淑珩合拢竹简的声响清脆如磬。她望向铜镜,镜中人眼角淡扫的胭脂似雪地红梅:"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忽然拈起玉兰插入瓶中,力道震落几片花瓣,"可这世上从不缺美人。所以啊,驭人者,攻心为上。"

最后一瓣花飘落在展开的舆图上,恰盖住"辛都"二字。

魏劭住处·深夜,烛火在青铜灯盏中剧烈摇晃,将魏劭的影子投在帐壁上,扭曲如困兽。他手中《磐邑山川志》滑落榻边,竹简撞击地面的脆响惊醒了浅眠的人。

"谁在外面!"

魏劭猛然坐起,玄色寝衣被冷汗浸透,紧贴在脊背上。他五指深深陷入锦褥,指节泛出青白。帐外夜风呜咽,吹得未关严的窗棂"咯吱"作响。

"属下魏枭。"低沉的声音隔着帐帘传来,"主公房中灭了烛火,要补灯油吗?"

魏劭喉结滚动,闭眼平复着呼吸:"不用。"

帐外,魏朵用刀柄捅了捅魏枭的后腰。月光从门缝漏进来,照见他挤眉弄眼的滑稽表情:"你傻啊,"气音轻得几不可闻,"主公生怕别人知道他夜里点灯睡觉!"

魏枭沉默地擦拭箭簇,麂皮与铁器摩擦发出规律的"沙沙"声。箭头上凝结的夜露滴落,在他靴边洇开深色痕迹。

"军师嘱咐过,"魏朵凑得更近,唇边白雾在寒夜中凝结,"这事儿咱们都得装作不知道。"他忽然叹气,呼出的白气模糊了腰牌上的"魏"字,"难为主公了,换做是我被关在那个小箱子里.....别说怕黑,连木头都不敢瞧。"

话未说完,院门"哐当"洞开。魏梁的大嗓门惊飞了檐下宿鸟:"主公睡下了吗?"

魏朵立刻拔高音量:"你们怎么才回来!"他踢翻脚边的水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魏渠的袍角。

魏渠佯装恼怒地甩袖:"百姓墙那些劳什子,"眼角却瞥向主帐方向,"主公不让扔,光是找地方存放就费了一阵子功夫。"

三人刻意制造的喧哗声中,主帐突然亮起暖黄的光。魏劭重新点燃的烛火透过纱帐,映出他挺直的背影。

"聒噪!"低沉的声音压得帐外瞬间寂静,"请军师过来叙话。"

魏枭起身时,铠甲拼接处发出"咔"的轻响。余下三人蹲坐在石阶上,像儿时守夜那般,用气音交换着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夜风吹散魏朵未尽的低语,唯有那盏重新燃起的烛火,在窗纸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魏劭军帐,烛火摇曳,将案前两人的影子投在牛皮舆图上。公孙羊的白须在光影中泛着银辉,他抬手斟茶时,袖口露出的腕骨嶙峋如老松。

"明日要与兖州婚使议亲,"茶汤注入青瓷盏,腾起袅袅白雾,"主公何不早些休息?"

魏劭的指尖在《磐邑山川志》上摩挲,竹简边缘已被磨得发亮。他忽然抬眸,烛光在眼中凝成两点金芒:"找先生来正为此事。"

公孙羊嘴角微扬,眼尾皱纹里藏着洞悉一切的了然。案头烛芯突然爆了个灯花,溅落的蜡泪在舆图上凝成血色般的红点。

"辛都百废待兴,"魏劭的声音像淬了冰,"当务之急应是发动百姓重建城邦。"他屈指敲了敲案几,震得茶盏轻颤,"此时不便与乔女议亲。"

公孙羊枯瘦的手指划过舆图,在磐邑处画了个圈:"这两件事并不矛盾。"羊皮地图上顿时现出一道汗湿的痕迹。

"除非——"魏劭突然俯身,玄甲在烛光下泛着冷铁寒光,"他们肯答应我一个条件。"他指尖重重戳在磐邑标记上,"先交磐邑,后成亲。"

公孙羊摇头时,发髻上的木簪擦过灯焰,带起一缕青烟。他忽然指向整张舆图:"主公请看。"苍老的声音如同古琴低鸣,"整个中原,几家势力合在一起就像一只鹿。"

公孙羊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佝偻的脊背像风中残竹,"青州似鹿首,兖州在脖颈,巍国在肚腹,边州在脊背,良崖国在双蹄……而磐邑地势高突,又是兖州门户,就像这只鹿的心脏。兖州肯把心剜给咱们,条件就是结盟,是有代价的。"

魏劭起身为他拍背,他皱眉看着老人表演般的咳喘,忽然冷笑:"若我就是不想付出代价呢?"

咳嗽声戛然而止。公孙羊直起腰,眼中精光乍现又隐:"属下自打跟随主公出征......"他忽然捂住心口,演技浮夸,"这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若此行能完成徐太夫人嘱托也便罢了,若不能……咳咳咳咳……”

魏劭猛地攥住茶盏,青瓷在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先生,你这是在为难我。"茶汤溅在舆图上,将磐邑染成一片洇湿的暗色,"我实在不待见乔家人。"

窗外传来夜枭啼叫。公孙羊终于收起病态,

"若能取得磐邑印信,"魏劭的声音突然轻得像在自语,"我愿饶乔女不死。"

公孙羊见病劝无望,眼中划过些许失落,停了咳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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