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邑

暮色苍茫,车轮碾过官道的声响单调而沉闷,车厢内熏着的安神香袅袅升起,在淑珩膝头摊开的地图上空盘旋。她闭目养神,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发间一支白玉簪映着窗外流动的暮色,泛着温润的光。

"女公子,"车外随从的声音穿透厢壁,"前面有打斗的痕迹。"

淑珩缓缓睁眼,眸中睡意顷刻消散。她素手轻抬,掀起车帘的一角。夕阳余晖斜斜地照在路面上,映出几道凌乱的车辙,还有暗沉的血迹渗入泥土的痕迹。

"果然,"她唇角微勾,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帘上绣的缠枝纹,"刘琰来了。"

简兮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到路边折断的箭矢和散落的铠甲碎片:"磐邑是焉州门户,他自然要争上一争。"

淑珩放下车帘,阴影重新笼罩她的面容。她指尖在地图上轻轻划过,停在磐邑的位置:"小乔是要借刘琰的势去与魏劭抗衡。"

少倾,她抬眸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加快速度,去磐邑。"

马车骤然加速,颠簸间,案上灯盏里的火苗剧烈摇晃,将淑珩的影子投在车壁上,忽长忽短。远处,第一颗星子悄然亮起,冷冷地照着通往磐邑的官道。

辛都衙署。烛火摇曳,魏劭的指尖蘸着朱砂,在牛皮舆图上勾勒出一道鲜红的痕迹,那是永宁渠流经磐邑的蜿蜒走向。朱砂未干,在烛光下泛着血色的光泽。

"辛都这里已经平稳,"他收起朱砂笔,玄色衣袖扫过地图,"明日我们便启程,接管磐邑。"

魏梁等人抱拳应诺的声音还未落下,公孙羊已疾步闯入。老人额前的汗珠在烛光下闪闪发亮,白须被夜风吹得凌乱。

"主公,"公孙羊的嗓音带着罕见的急促,"良崖国世子刘琰已于昨夜入主磐邑,接管城防。"

魏劭执笔的手顿在半空,一滴朱砂坠落在"磐邑"二字上,晕开如血。他缓缓抬眸,看向自己案头的青铜印信,那上面"磐邑"两个篆字还沾着他方才抚摸留下的温度。

"他用何物破开城门?"

公孙羊的嘴角抽了抽,像是咬了颗酸杏:"乔女。"

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映得魏劭眸中寒光乍现。他起身时,腰间佩剑撞到案几,震得茶盏中的水面泛起涟漪。

"哪个乔女?"

魏梁张嘴便道:“不会就是主公扔出去那个乔女吧!”

魏劭一记眼刀吓得他缩回队列。公孙羊叹息着捋须:"正是。"

"这女子,"魏劭的指节捏得发白,"当初就该杀了!"

他大步走向兵器架,玄铁铠甲在烛光下森冷如冰。佩剑出鞘的铮鸣声中,他转身面对众将:"传我号令——"

剑锋所指,恰是舆图上那滴晕开的朱砂:"乔女与刘琰私奔,如今藏匿磐邑,罪不容诛!"

将士们的应和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公孙羊急急上前:"主公,依我看此事或有误会,还是要寻得乔氏,问个清楚。"

"定然要寻到她。"魏劭收剑入鞘,金属摩擦声刺耳。

公孙羊刚松了半口气,却听魏劭冷声道:"寻得乔女——"

剑鞘重重顿地,惊起一片尘埃:"杀她祭旗!"

夜风突然灌入厅堂,吹灭了半室烛火。唯剩魏劭身旁那盏铜灯还亮着,将他挺立的身影投在墙上,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磐邑街道,炽烈的阳光炙烤着青石板路,蒸腾起微微扭曲的热浪。街边茶肆的布幌蔫蔫地垂着,连卖凉浆的老汉都躲在檐下打盹。淑珩执着一柄素纱罗伞,伞面上绣的银线缠枝纹在日光下泛着细碎的光芒。

"你们听说了吗?"卖炊饼的汉子压低嗓音,面颊上的汗珠滚落到案板上,"巍国那个魏劭马上要到城外。"

旁边挑担的货郎立刻接话:"听说那魏劭有三只眼睛四只手..."他夸张地比划着,担子里的陶器叮当作响,"麾下有四员猛将,各个茹毛饮血...打进来便要屠城!”

淑珩的伞面微微倾斜,遮住了蹙起的眉头。她的绣鞋踩过地上斑驳的树影,腰间的禁步纹丝不动。

"他还将李肃砍成了人棍!"茶肆里传出惊呼,惊飞了檐下啄食的麻雀。

磐邑百姓甲:“乔家与魏家有世仇,我们落到他手里还不被抽筋扒皮呀,决计不能让他进城!”

磐邑百姓乙:“有良崖国的刘世子帮我们守城,咱们殊死抵抗,一定能赢!”

磐邑百姓丙:“刘世子,那可是乔公为女郎看好的夫婿!”

淑珩冷笑了一声,眼里闪过一丝讥讽,淡淡道:“刘琰为了煽动磐邑军民抵抗魏劭,才散布了这些流言。攻人攻心,不足为奇。只是利用百姓作战,未免不仁。”

简兮刚要开口,却被一阵急促的车轮声打断。几辆满载的货车疾驰而过,扬起的尘土扑向行人。淑珩侧身避让时,敏锐地捕捉到硫磺刺鼻的气味。

她突然踉跄向前,罗伞坠地的瞬间,指尖寒光一闪。货车上的麻袋悄然裂开一道细缝,淡黄色的硫磺粉末簌簌漏出,在阳光下闪着危险的光泽。

刘氏良崖国盛产硫磺,必是刘琰所带。

"女郎没事吧?"简兮慌忙搀扶。

淑珩轻轻摇头,拾起罗伞时,目光扫过远去的货车。走远后,她压低声音:"那马车装的是硫磺。"伞沿投下的阴影掩住了她眼中的冷意,"刘琰是想用火攻...实在歹毒,眼里丝毫没有百姓。"

远处城楼上,良崖国的旗帜在热风中猎猎作响。淑珩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伞柄,在那群仍在议论的百姓身后留下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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