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郡

魏府徐氏寝屋,檀木案几上的青铜灯盏静静燃着,将徐氏寝屋映得温暖而肃穆。案头摆放着一方精巧的沙盘,山川城池微缩其间,与魏劭军帐中的布局如出一辙。徐氏端坐榻上,手中竹简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太夫人,"钟媪轻叩门框,珠帘在她手下发出细碎的碰撞声,"男君来了。"

徐氏指尖微顿,将兵书搁在沙盘旁。魏劭迈步入内,玄色衣袍下摆还沾着夜露,在青砖地上留下几道深色痕迹。他躬身行礼,腰间玉佩纹丝不动:"祖母。"

"这一路舟车劳顿,"徐氏指了指对面的蒲团,案上茶汤正腾起袅袅白雾,"坐下说话吧。"

魏劭落座时,铠甲与案几相碰,发出沉闷的声响。

"听钟媪说,"徐氏从茶盘中取出一盏清茶推过去,"你在辛都和磐邑结识一女郎,她曾多番助你?"

魏劭眸光微动,接过茶盏:"嗯。"

徐氏突然将一枚黑玉棋子按在沙盘上的"青州"位置:"仲麟,你掌兵的年岁不少了。她的身份你可查过。"

"查过。"魏劭的指节在茶盏边缘摩挲出一道水痕,"并未不妥,可......"他喉结滚动,"她不似寻常女子。"

窗外风过竹林,沙沙声穿堂而来。徐氏突然冷笑:"于理,我接纳了乔氏做孙媳,便不会苛待她;但于情,我也很难真正喜欢她。"她直视孙儿眼睛,"此事你心里需有个数。"

魏劭猛地握紧茶盏:"祖母,让孙儿与乔氏暂休和平我可,但娶乔女孙儿做不到。"

徐氏长叹,腕间佛珠滑落案几,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么多年你兢兢业业为巍国,其中无奈,祖母懂得,因此特意请了公孙羊来辅佐。"她拾起滚到沙盘边缘的佛珠,"如今大仇得报,与焉州也算暂修和平,往后便可暂时放下家仇,至于娶乔女一事,可暂缓。"

灯花突然爆响,惊醒了案头香炉中盘旋的青烟。徐氏将兵书重新捧起:"你且先过几天松快日子吧。过些时日还要探一探青州的态度。"她的目光穿过窗棂,望向远处灯火,"你不在家时,你母亲天天念叨你,去给她问安吧。"

魏劭行礼退下后,徐氏执笔在竹简"青州"二字旁重重圈画,朱砂晕开如血。寝屋内唯有更漏滴答,仿佛方才的对谈从未发生。

沉水香在博山炉中氤氲缭绕,将整个寝屋笼罩在朦胧烟雾中。朱氏倚在绣金软枕上,手中绞着的绢帕已被泪水浸透大半,在烛光下泛着湿漉漉的水光。

"答允乔家婚约也就罢了,"她声音哽咽,指尖几乎要将帕子扯破,"竟然还在此时带回渔郡来,虽未入城,也是鬼迷心窍!"

郑楚玉跪坐在紫檀木案旁,浅紫色广袖垂落如花瓣。她执壶斟茶的手微微一顿:"我昨日在城外远远一瞥,那乔女果真应了传言,有倾城之貌..."茶汤注入青瓷盏的声响清脆,"表哥怕不是对乔女动了心......"

朱氏猛地拍案,震得案上茶盏叮当作响:"那更不能带回来!"

郑楚玉低眉顺目地点头:"是。"她抬眼观察朱氏神色,轻声道:"但您既是表哥的母亲,便是驱逐了乔女又何妨?"

朱氏浑浊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亮光,她伸手握住郑楚玉的柔荑:"楚玉啊,还是你懂得姨母。"

郑楚玉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阴影:"我只是心疼姨母。"

珠帘忽被掀起,姜媪躬身禀报:"男君来了。"

郑楚玉立即起身,执起银箸为刚入座的魏劭布菜。魏劭的目光扫过满桌辛辣菜肴,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朱氏却已扑过来,染着丹蔻的指尖抚过他消瘦的面颊:"我儿瘦了,可见军中餐食到底不比家中合胃口。"

魏劭在母亲抚摸下微微僵硬,低声道:"出征在外,条件粗陋,我一心得胜,顾不上这些。"

他勉强夹起一筷藕丝,在朱氏期待的目光中咀嚼两下便放下银箸。

"这是你最爱吃的藕丝,"朱氏又夹了一筷递来,"你多尝几筷子。"

一旁郑楚玉悄悄使了个眼色。朱氏突然掩面啜泣:"我一妇道人家,虽不懂军情,却也知道凶险。仲麟,你要好生保重自己..."

魏劭声音低沉:"母亲放心。"

朱氏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皮肉:"我儿吉人天相,有神人护佑,我本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最怕,便是人心凶险,实不可测……仲麟,你祖父当年若不是轻信了旁人,断也不会落得那般惨状。我至今想起当年你祖父、父兄之死,往往心口刺痛,夜不能寐..."她的声音陡然尖利,"恨不能生啖仇人之肉!"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映得郑楚玉的影子在墙上剧烈晃动。

魏劭书房,青竹帘半卷,透进一缕微凉的夜风。案头一盏素瓷灯台,火光在《孙子兵法》的竹简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墙角博古架上陈列着几柄未开刃的古剑,剑穗上的玉坠在风中轻晃。

魏枭无声踏入,影子投在青砖地上如一道墨痕:"男君,这是传回的密信。"

魏劭接过绢帛,指尖抚过上面工整的隶书。烛光映着他紧蹙的眉头,姜棠的身份竟真如白纸般干净。可越是如此,他指节越是发紧。一个商女怎么有如此大智,要么师承高人,要么...... 他姑且先按前者。

"可有她如今下落?"

魏枭垂首:"几日前,姜娘子便已至渔郡醉仙楼。"

灯花突然爆响。魏劭的眸光在阴影中晦暗不明,唇角却微微扬起。他抬手将密信凑近烛火,火舌顷刻吞没密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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