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第二日·镜中龙
昼夜之隙的第二轮,始于镜中一声钟响。阿烛睁眼,世界被倒扣在一面铜镜里。
镜面在上,映出他的背脊;镜背在下,映出他的脸。
他悬浮其间,像一枚被嵌进琥珀的飞灰。
火焰疤痕在胸口缓缓开合,每开合一次,镜中就掠过一轮日月——
日色惨白,月影赤红,交替七次后,归于静止。“第二日的门,开在镜心。”
裁影的声音从镜面背后传来,像隔着一层水。
阿烛伸手,指尖触及镜面,铜镜立刻软化,泛起涟漪。
涟漪里浮出一座城——
铁棘城,却并非废墟,也非倒影,而是“从未存在过”的城。
城墙雪白,街道笔直,屋舍无门,居民无脸。
他们行走、交谈、举杯,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像被剪去舌头的皮影。阿烛踏入镜中城。
脚落地的刹那,胸口的火焰疤痕骤然收紧,第十一把钥匙——未睁的龙——发出一声极轻的嘶吟。
嘶吟所过之处,无脸居民同时驻足,脖颈扭转一百八十度,空洞的五官对准阿烛。
下一秒,他们的脸开始融化,蜡油般滴落,露出内里的镜面。
每一张镜面,都映着不同的阿烛:
少年、青年、中年、老年……
有的背生龙翼,有的胸口空荡,有的左眼燃火,有的右眼淌血。“镜中龙,”
裁影从街角走出,手里提着一盏空灯,灯口悬着一粒凝固的泪,
“由你所有未曾选择的未来铸成。
它们在此等候,只为吞掉真正的你。”阿烛抬手,逆鳞骨刃在掌心显形,却只剩一道虚影。
虚影掠过最近的一面镜面,镜中“老年阿烛”立刻伸手,穿过镜面抓住他的手腕。
皮肤相触,一股极寒钻入骨髓——
那是未选择之年的孤独,沉甸甸,像被岁月压塌的龙角。骨刃虚影崩碎,碎光化作第十二把钥匙的轮廓——
形状像一滴未坠的血,悬在指尖,尚未成形。“钥匙缺一味火。”
裁影抬灯,灯口的泪滴忽然燃烧,火焰无色,却映出她脸上裂纹最深的部分,
“火在镜心。”街尽头,一座无门的钟楼拔地而起。
钟面空白,指针由两条龙须构成,一黑一白,逆向旋转。
钟楼下,摆着一面巨大的铜镜——
镜中倒映的,不是阿烛,而是烛阴的龙骨。
龙骨心口处,嵌着一枚空洞的锁,锁孔形状正是第十二把钥匙的轮廓。阿烛走向铜镜。
每一步,镜中龙骨便剥落一片鳞,鳞落地,化作镜中城的居民。
居民们拾起鳞片,贴在自己空白的脸上,立刻长出五官——
却是阿烛的五官,不同年龄,不同命运。
他们开始争吵、哭泣、大笑,声音重叠,像万条龙同时低语。钟楼龙须指针骤然加速,黑白交错,发出刺耳的嘶鸣。
裁影的空灯“啪”地碎裂,泪火坠地,化作一条火线,直指铜镜。
火线所过之处,镜中居民纷纷跪倒,双手捧脸,将五官撕下,重新献回龙骨。
龙骨空洞的锁孔,开始渗出灰白的光。阿烛抬手,指尖那滴未坠的血微微震颤。
血滴拉长,化作钥匙雏形,却仍缺最后一缕火。
火在何处?镜中龙骨忽然抬头,空洞眼眶对准阿烛。
声音从锁孔传出,像千万年岁月同时开口:“火在你未选择的那一日。”铜镜表面浮现一幅画面——
铁棘城尚未建立,荒原上只有一座孤坟。
坟前,跪着一个少年,背影与阿烛一模一样,却更小、更瘦。
少年手里握着半截蜡烛,烛火未燃,泪已先流。
坟碑无名,只刻一行小字:
「若阿烛未成龙,便葬于此。」那是被世界抹去的可能——
一个从未被烛阴选中的孩子,一个只想回家的乞儿。阿烛伸手,穿过镜面,指尖触及少年肩背。
少年回头,脸上没有竖仁,也没有疤痕,只有一双干净的圆眼。
他看见阿烛,露出极浅的笑,把未燃的蜡烛递出。“带我回家。”
少年声音轻得像风。
阿烛接过蜡烛,烛芯立刻自燃,火焰纯白,不带一丝龙息。
火焰顺着他的指尖,流入第十二把钥匙的血滴。
血滴凝固,钥匙成形——
形状像一滴泪,又像一滴血,更像未睁的龙。钥匙入锁,铜镜无声崩裂。
镜中龙骨仰天长啸,啸声化作晨钟暮鼓,昼夜同时敲响。
钟声里,镜中城所有居民化作光沙,流入龙骨空洞的心口。
龙骨起身,每一步都让镜中世界震颤,像巨鲸翻身。裁影走到阿烛身侧,裂纹已蔓延至指尖,却不再流血。
“第二日结束,”
她轻声道,“镜中龙醒了。”龙骨低头,对准阿烛,空洞眼眶映出他的倒影。
倒影里,阿烛左眼的竖仁缓缓闭合,右眼的圆仁却燃起纯白火焰。
龙骨俯首,将额心抵在阿烛眉心。
极轻的一碰,像远古的契约重新签订。轰——镜面世界碎成无数光片,每一片都映着阿烛不同的未来。
碎片飞旋,最终汇聚成第十三把钥匙——
形状像一条睁开的龙,龙瞳纯白,龙角赤红,龙尾缠绕昼夜之线。钥匙悬在阿烛指尖,尚未触碰,便发出心跳:
咚——咚——咚——第三日倒计时,已悄然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