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迟来的转校生
2015年的九月，空气里还飘着夏末的热意。高一（3）班的投影仪正播放着英语听力，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成“09:42”，黑板旁边贴着张泛黄的《何以笙箫默》海报，赵默笙的笑脸被粉笔灰盖了层薄白。
班门被轻轻推开时，带着一阵浅淡的薄荷糖混着中药的味道。
迟瑾站在那里，校服是新的，但袖口被她细心地卷了两圈，露出细瘦的手腕，腕骨凸起得明显。她比同龄女生矮半个头，背着个浅灰色的帆布包，包上挂着个布朗熊挂件，耳朵里塞着一只白色的有线耳机（另一只垂在胸前），大概是刚摘下的。
“这是新转来的迟瑾同学。”班主任李老师敲了敲讲台，手里的不锈钢保温杯印着“高一（3）班”的烫金字样，“她身体不太方便，大家平时多帮衬着点。”
教室里的骚动比预想中轻——多半是被她身上那股“安静”压下去的。前排女生们偷偷打量：她的皮肤是长期不见强光的冷白，脸颊没什么血色，唯独眼尾微微上翘，瞳仁是浅棕色的，像盛着温水的玻璃珠。说话时会下意识地垂眸，长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比海报上的赵默笙多了点易碎感。
江辞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正转着笔刷数学题。抬眼时，刚好看见迟瑾往里走，步子迈得很小，像怕踩疼地面似的。她的校服裤脚沾了点灰尘，配着双白色的运动鞋，鞋边有点磨损，鞋带却系得整整齐齐，打成标准的蝴蝶结。
“就坐江辞旁边。”李老师指了指空位，“班长，多照看着。”
迟瑾点点头，抱着书包慢慢挪过来。经过第二组时，有个女生正对着小镜子涂润唇膏，手一抖，口红蹭到了校服领口。“哎呀！”女生低呼一声，迟瑾吓了一跳，脚步顿住，右手飞快地按在左胸口，指尖泛白。
江辞皱了皱眉，从笔袋里摸出包湿巾递过去——不是给涂错口红的女生，是给迟瑾。她接过去时，指尖碰到他的指腹，凉得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牛奶。
“谢……谢谢。”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没睡醒的气音，像猫爪子轻轻挠了下。
坐下后，她拉开书包拉链的动作很慢。江辞余光瞥见里面露出个白色的药盒，上面印着“盐酸氨溴索口服溶液”，还有个粉蓝色的保温杯，杯盖是小熊形状的，上面贴着张快要掉的便利贴，写着“午间 2粒”。
早读课读的是《赤壁赋》，全班齐读“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时，迟瑾的声音细得快听不见。读到一半，她忽然侧过身对着窗外，肩膀轻轻颤了两下，发出几声压抑的咳嗽。咳完后，她从书包侧袋摸出颗薄荷糖，剥糖纸的动作很轻，糖纸“窸窣”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江衍转笔的动作顿了顿。他认得那种糖，是药店卖的润喉糖，包装简单，带着点苦腥味。
下课铃一响，女生们涌过来，手里还攥着没看完的《意林》，封面上印着“青春是场盛大的远行”。
“迟瑾，你以前在哪上学啊？”
“你听的什么歌？耳机借我听听？”
“你脸色好白，是不是低血糖？我这有巧克力！”
迟瑾被围在中间，笑得有些腼腆，左边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之前一直在老家养病，”她说话时会轻轻拨弄书包上的布朗熊，“医生说这边气候湿润点，对气管好。”
有人注意到她桌角的保温杯：“里面是热水吗？我帮你倒点？”
她摇摇头，轻轻拧开杯盖，里面飘出淡淡的药味：“是……川贝雪梨水，我妈早上刚炖的。”
江辞在旁边刷物理题，耳朵却没闲着。听她说“气管”时，眼角的余光扫过她搭在桌沿的手腕，细得像一折就断，手腕内侧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第二节是体育课，全班去操场集合。刚走到教学楼门口，有男生抱着篮球冲出来，差点撞到迟瑾。她往旁边躲了躲，动作急了点，呼吸突然乱了，捂着胸口弯了弯腰，肩膀轻轻起伏。
“没事吧？”江辞停下脚步。
她摇摇头，从书包侧袋摸出个小小的棕色吸入器，对着嘴按了一下，屏住呼吸两秒，才缓过来：“老毛病，跑不了步，李老师让我在树荫下待着。”
江辞没说话。体育课自由活动时，他抱着球往教学楼走，远远看见迟瑾坐在香樟树下，手里拿着本《小王子》，膝盖上放着个平板电脑（屏幕是暗的）。阳光透过树叶落在她书页上，她看两页就会停下来，用手背轻轻按按胸口，然后继续往下翻，像只安静的小鹿。
快放学时，起了风。走廊里的公告栏被吹得“哗啦”响，上面贴着上周的月考排名，江衍的名字在最顶端，用红笔圈着。迟瑾收拾书包时，动作比别人慢半拍，帆布包被她抱在怀里，像揣着易碎的玻璃制品。
江辞背着书包出门时，看见她站在教学楼门口犹豫。风卷着桂花往她身上扑，她缩着脖子，把半张脸埋进校服领子里，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小熊保温杯。
“冷？”他问。
迟瑾摇摇头，又点点头：“风有点冲，气管痒。”她说着，从包里翻出个浅蓝色的口罩戴上，只露出那双浅棕色的眼睛，在风里亮晶晶的，像盛着光。
江衍沉默了一下，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下来递给她：“披上，别咳起来。”
她愣住了，眼睛睁得圆圆的：“不……不用，会脏的。”
“脏了再洗。”他把外套往她怀里一塞，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摸出手机——是部银色的智能手机，屏幕边缘有点磕碰，“加个QQ？到家告诉我一声。”
迟瑾报QQ号时，声音被风吹得发飘。江衍加上好友，头像是只缩在壳里的小乌龟。他转身跑远时，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她披着他的深蓝色校服，像被裹在大毯子里的小兔子，正一步一步慢慢地往校门口挪，布朗熊挂件在书包上轻轻晃。
那天晚自习，江辞的数学练习册上，多了个小小的乌龟涂鸦。是他用黑笔随手画的，画得歪歪扭扭，倒有点像她的QQ头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