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的反驳
苏晴回来那天,苏漾正在给建筑论坛的专家写邮件。窗外的玉兰花落了一地,像去年苏晴走时,散落在玄关的碎花瓣。母亲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手里的围裙洗得发白,那是苏晴高中时绣了名字的旧物,后来被母亲拿去改成了擦碗布。
“叮咚”门铃响起时,母亲几乎是扑过去开门的。苏漾听见她带着哭腔的尖叫:“我的晴晴终于回来了!瘦了多少啊!”紧接着是行李箱滚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和苏晴带着哽咽的“妈”。
她握着鼠标的手顿了顿,保存邮件时,不小心把附件里的桥梁模型图点成了苏晴的纸鹤照片。屏幕上,那只歪歪扭扭的纸鹤在阳光下舒展翅膀,背景里的澜沧江正泛起细碎的波光。
走出房间时,苏晴正站在玄关换鞋,白T恤的领口洗得有些松弛,头发剪到了齐肩长度,发尾微微卷曲——是苏漾以前总说好看的样子。她抬起头,看见苏漾的瞬间,眼睛亮了亮,又很快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行李箱的拉杆。
“漾漾。”苏晴先开了口,声音比记忆中沙哑些,“对不起,让你……”
“姐姐。”苏漾打断她,这是她第一次没叫“苏晴”,而是用了小时候的称呼,“你没做错事,不用道歉。”
母亲立刻把削好的苹果塞到苏晴手里:“还不快谢谢妹妹,要不是她拿着账本去林家……”
“妈。”苏漾看着母亲,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不是去林家‘周旋’,是提交证据。会计挪用公款和姐姐无关,澄清事实是应该的。”
客厅里的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吊扇的吱呀声变得格外清晰。母亲举着水果刀的手停在半空,苹果皮垂下来,像条长长的锁链。苏晴惊讶地抬起头,眼里的难以置信慢慢变成了释然的笑意,她咬了口苹果,果汁顺着嘴角流下,像极了小时候偷吃冰棍被发现时的样子。
那天晚上,姐妹俩挤在苏漾的小床上,像初中时那样分享一副耳机。苏晴翻着苏漾的成人高考复习资料,指尖划过“建筑材料学”几个字:“这个章节很难,我帮你找了网课视频,存在你电脑的D盘里。”
“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苏漾的耳朵红了。
“我猜的。”苏晴笑着拧开台灯,暖黄色的光线下,她眼角的泪痣格外明显,“你高中时总借我的物理笔记,在 margins 上写满自己的计算公式,比老师讲的还清楚。”
苏漾想起那些被苏晴故意“忘”在她书桌上的笔记,突然明白所谓的“争抢”,不过是笨拙的分享。她从床底拖出个纸箱,里面是收集了多年的建筑杂志,最上面那本的封面已经被磨掉,却在扉页上贴着苏晴画的简笔画:两个小女孩坐在礁石上,一个在折纸船,一个在笔记本上写公式,旁边用彩笔写着“我们的澜沧江”。
“我在伦敦的画廊看到过一幅画,”苏晴的手指轻轻点着那幅画,“是用数学公式组成的桥梁,作者说‘建筑是凝固的数学’。当时我就想,这话简直是为你说的。”
“你画的水彩画也很棒。”苏漾翻到杂志里夹着的一张明信片,是苏晴从伦敦寄来的,背面画着泰晤士河的桥,桥洞里写着“像不像澜沧江的漩涡?”,“临沧的孩子们总问我,苏晴姐姐什么时候回去教他们画水彩。”
苏晴的眼眶突然红了,她从包里拿出个丝绒盒子:“给你的,我去文具店挑了很久。”盒子里躺着支银灰色的钢笔,笔帽上的纸鹤图案是激光雕刻的,翅膀角度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30度,正是苏漾教她折基础纸鹤时强调的“最稳角度”。
“林砚舟说,你演算数据时喜欢用钢笔,因为笔尖划过纸张的阻力能帮你集中注意力。”苏晴把钢笔塞进她手里,“他还说,你上次在建筑展指出的传感器问题,帮他们节省了二十万的调试费用。”
苏漾握着钢笔的手微微颤抖,笔身的温度顺着指尖蔓延到心脏。她突然想起苏晴便利贴上的话:“其实我早就不想做那个‘完美的姐姐’了,我想告诉漾漾,她的棱角一点都不讨厌。”
窗外的玉兰花又落了几片,像谁在悄悄撒下的白色信纸。苏漾从抽屉里拿出两张建筑论坛的门票,把其中一张递给苏晴:“下周五,一起去?”
苏晴接过门票,指尖在12排7号的座位上轻轻敲击:“我坐在你旁边,当你的专属‘翻译’——那些太专业的术语,我帮你问清楚。”
夜深时,苏漾躺在床上,听着身边苏晴均匀的呼吸声,突然觉得,那些年被“姐姐的影子”笼罩的委屈,那些总被拿来比较的不甘,都在这支精准到30度角的纸鹤钢笔里,慢慢化解成了理解的暖流。她起身打开台灯,在笔记本上写下:“不同的折纸方法,能折出不同的纸鹤,但它们都能飞。”
笔尖划过纸面的瞬间,她仿佛听见两只纸鹤同时展翅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脆得像初升的朝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