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司辰

深夜，月圆。

高三十余层的摩天大楼楼顶，伫立着一名二十岁出头，西装革履的男青年。

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是如何登上去的，自然也就没人注意到楼顶上站着一个人。

青年名叫路遥，曾经是个非常上进，非常开朗的大男孩。

一切都被那次车祸毁了。

那天是个和现在差不多的，月圆之夜。路遥驾车载着熟睡的父母和妹妹，行驶在高速上。一家四口刚刚在海滩边享受过周末的美好时光。

原本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城际高速，只有这次，路遥感到非常不安。这股不安的来源显而易见，是身后一辆明显超载的大货车。货厢上的货物堆得老高，从后视镜来看，货物高过车头接近一米。

路遥几次试图变道放它过去，但那货车始终跟在他的后面，似乎是有意在让他领路。路遥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副驾驶上的妹妹，她睡得正香，身体随着呼吸有节奏地起伏着。

突然，强光从路遥面前的三个后视镜中集中照射过来，眩光导致的失明令路遥措手不及。尽管恢复视力只用了一秒，但还是太迟了。身后的大货车猛然加速，碾了过来。

轿车后部被大货车的车头整个吃了进去，路遥的父母血肉横飞。而前座的安全气囊不知为何只弹开了一个，妹妹一头撞了上去，颅骨骨折。

蹲在楼顶，路遥苦笑着，将红色的涂料一点一点，均匀地，平滑地抹在地上。

最后，大货车的司机酒驾进了局子，然而路遥并不关心这些。肇事司机家徒四壁，唯一的财产只有那辆车。路遥放弃了大学的学业，开始在社会上谋求生存。毕竟，仅靠保险和司法拍卖的钱，根本不足以支持父母的丧葬和妹妹的治疗。

两年过去了，尽管路遥拼命工作赚钱，但妹妹始终没有醒过来。事实上，在事故的四十个小时之后，路遥的妹妹，路绫便被医生宣布脑死亡。路遥始终没有放弃，他坚信着终有一天妹妹会回应他的呼唤，终有一天妹妹会醒转过来。

路遥知道那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更确切地说，是他逃避自己的“安全屋”。

当然，就像所有相信不可能的事情会实现的人一样，路遥也不可避免地走上了求神拜佛的路。从小接受的教育让他很难相信大众信仰的神祗。路遥所研究的是更深层的，被世人称之为“神秘学”的知识。为此，路遥自学了拉丁文、梵文等一些已经不在日常生活中使用的古老语言。仅仅两年时间，路遥就在暗网中的隐秘神秘学学会中名声鹊起，在世界各地的神秘学学者眼中俨然成为一介宗师，其中不乏知名大学教授。

事情出现转机在三周前，某大学的教授向路遥的私人邮箱中发送了一封实名邮件，里面附了几张照片。路遥认得照片上的石碑，向来关注考古信息的他在新闻上见过，这是南极探险队在冰盖之下发现的文物。上面的文字路遥一点也不认识，既不像苏美尔楔形文字，也不像古汉字。

路遥回复了这份邮件，称自己对此很感兴趣。然而，对方并没有回复。

一周之后，路遥收到了一件匿名包裹。这份包裹没有通过任何公开的渠道投递，而是趁他上班时被静悄悄地放在了他的书桌上。

包裹里面不是别的，正是前些日子刚刚被发掘出来的古代石碑。

石碑通体黑色，是个精致的正方体。六个面都刻着他不认识的文字，精巧，但与它的体积不成比例地沉重。

包裹里面附了一封手写信，大意是那位大学教授想请他破译石碑上的文字，并会为此支付巨额报酬。

研究神秘学两年，路遥第一次遇见这种差事。或许是因为他醉心于挽救妹妹，错失了许多机会。但这并不妨碍他做这一单的打算，有了这笔钱，他甚至能雇佣自己的科研团队专门研究脑死复活。没错，就是如此金额的报酬。

近距离，用昂贵的放大镜观察石碑之后，路遥惊觉他见过这种文字。

半年前，一个神秘的账号在地下神秘学论坛中发布了几张照片，并称之为“古神的开示”、“光界之路”。之后的几天里，这个账号不断发表一些看上去疯疯癫癫的文字。老会员们都习以为常，路遥也不例外。那个账号最后的一张帖子是一个女人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照片，背后用那些和石碑上相似的文字写着什么，此后便销声匿迹。论坛上普遍认为这张照片是账号主被谋杀的场景，也就当做一场戏剧，不再讨论。

基于这些逸闻，路遥将手中石碑上的文字称作光界文。拿到石碑的他立即开始了研究，凭借极强的灵感和过人的知识量，只用了短短两周，路遥便将石碑的六面全部解清，结果却出乎意料。

反复验证之后，路遥得出了一个他万万没想过的结论——这是个骰子。

只是，这个骰子的六面除了六个数字以外，还刻有六位古神的名字，以及他们各自对祭品的喜好。

在屋顶的地面上画出由光界文构成的法阵，路遥从一旁的包里取出石骰子，放在正中央。

石骰子上寥寥数语，却足够路遥将六位古神的真名和他们的其它名字对应起来。现在，他只希望眼前的石骰子不是假货。

随着路遥双脚离开法阵，石骰子上的文字泛起了蓝色的光芒，令人不安。很快，发光的石块在路遥眼前推翻了热力学所有定律，漂浮在空中高速旋转起来。与此同时，地上的法阵也开始发光，渐渐地升起一道光柱。

不多时，石骰子破裂，光柱消散，一只目测只有一米四的女孩子站在法阵中央。

“妾身乃是光界司辰、星象预兆之代行者，司掌秩序与混沌、统辖世界间的虚无。肉身凡骨、唤妾身至此界，所为何事？”

如果眼前凭空出现的少女所说为真的话，那她便是星之司辰。在古代神话中常以智慧的形象示人，比如希腊神话中的雅典娜。

面对身高有些微妙地不符合威严的古神，路遥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愣在原地。

“咳嗯！”少女清了清嗓子，“以上都是些客套话，反正我只要实现你的愿望就能走了对吧？那你的愿望是什么？”

这位萝莉古神前后反差如此之大，令路遥哭笑不得。

“啊，不想工作，想回去睡觉……”少女的表情逐渐萎靡下去，小声发起牢骚，“反正是钱权异性美貌之类的吧，随便打发打发好了……”

“那个……”路遥选择性地无视了少女的牢骚，“我想复活一个人。”

“不行！”听到“复活”二字，少女登时来了精神，“死人就算复活了，也只是具行尸走肉罢了。”

“也不是完全的死人，”路遥解释道，“怎么说呢……脑死。”

“嗯姆姆姆……”娇小的星之司辰捏起下巴，思考起来，“能带我去见见那个人吗？”

少女在路遥的出租屋里借宿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路遥便开着租来的廉价轿车带着少女前往医院。

病房里，星之司辰隔着玻璃窗紧紧盯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少女，面色凝重。

“太惨了……”小小的古神摇了摇头，“抱歉，这个愿望我可能……没办法帮你实现了。”

“你不是古神吗？”路遥变得激动起来，“想要什么祭品我都可以给你，所以求求你救救我妹妹吧！”

“这不是祭品的问题。”少女盯着路遥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说到底，祭品不过是附加成本。是为了让凡人不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召唤古神而设置的门槛。”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怎么样都无所谓了。”星之司辰低下了头，“因为失去信仰，六位司辰中的五位已经沉睡，我也快要失去所有神力了。”

“失去神力会怎么样？”路遥禁不住好奇。

“司辰会陷入沉眠，直到曾经的神迹被人发现，获得新的信仰。”少女解释道，“若是六位司辰全部沉眠，世界，所有世界，会逐渐腐朽、崩坏，归于虚无。也许几个那由他之后我们会复苏，但会忘却现在的一切。”

“也就是说，”路遥很快理解了眼前少女所说的话，“只要有信仰，你就有神力；有了神力，你就可以让妹妹复活，对吧？”

“理论上来讲是那样的没错……”

“那我马上就去发教！”路遥抓到了救命稻草，像打了鸡血一样拔腿就要跑。

“没用的。”星之司辰叫住了路遥，“在你们的世界，只有伪神的信仰得以被承认。现在你去搞司辰信仰，恐怕会被这样那样的机关组织以最快的速度抹杀。”

路遥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

“办法也不是没有。”星之司辰稍稍弯下腰，扶起比自己高一大截的路遥，“只不过……”

“不管什么办法，我都要用！”

“你会再也见不到你妹妹。”少女说道，“不会要你的命，但是会确确实实地将你们永远分隔开。你愿意吗？”

路遥想了想，正色道：“如果这样能换来妹妹今后的人生的话，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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