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骊珠耀彩衣

牧风烟的印象中，他从来没有这样笑过。

他从前即使是笑，也是冷笑、讥笑、苦笑，笑起来时面色冷肃，眉宇间笼罩着尘封千古的寒意。

但他此时的笑容，却如同光照大地，风拂原野，刹那间冰雪初融，万物生辉。

她更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呆住了。

牧风烟知道，汉国与百越不同，女子的贞洁甚至比性命还重要，从未有过女子和离再嫁的先例。

而男子三妻四妾更是平常之事。

他这样说，是将她视作与自己等同的人，而非世间所认为的，女子是男子的附庸。

人非草木。

她终究还是个人。

是个有血有泪，有感情的人。

听见这样的话语，她又怎能无动于衷？

她放开他的手，跪伏在地：“我愿一生追随君侯。”

她上一次这样跪他，是感怀他的知己之情，这一次，却是一个女子，对于心仪之人的倾慕和回应。

只是不知为何，她的心抽痛了一下。

赵玄弋哑然失笑，她的反应还真是出人意料。

寻常女子，此刻不是应该投怀送抱么？

再不济也应该是梨花带雨欲拒还迎吧？

为何会是这般一本正经……甚至还有可能歃血为盟的模样？

罢了，谁叫他喜欢的，偏偏就是一个不寻常的女子。

他扶起她，伸手揽她入怀，道：“从今以后，不必跪我。我们一起，并肩同行。”

牧风烟慢慢的伸出手去，环在他紧实的腰上，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这一切都是易碎的梦境，稍一用力便会消失无踪。

她的脸轻轻的贴住他宽阔的胸膛，倾听着他的心跳，与自己的心跳，渐渐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感觉到她的回应，他愣了一下，随即将她搂得更紧。

良久，牧风烟抬起头来：“我该走了。”

赵玄弋低头，在她额间轻轻一吻，把一物系在她的颈上。

她低头一看，却是一串骊珠，珠光耀目，华彩非凡。

与她从前在宛城抛出去的那串一般无二。

她没有想到，这样的小事他还记得。

“你失去的一切，我都会补偿给你。”

牧风烟心头涌起万千思绪，丝丝缕缕蔓延至四肢百骸，她想要开口，却觉得词穷。

“让小黑送你回去。它通人性，自会回来。”

“好。”牧风烟看了看他，忽然踮起脚尖，迅速在他唇上亲了一下，随即快步离去。

蹄声踏破山间的暮色，轻快，飞扬。

见她骑着燕然侯的爱马归来，守卫看着她的目光多了些许惊疑。

公主遇险，被燕然侯的马救走之事，短短半日便传遍了都城，甚至还有人添油加醋绘声绘色的说是燕然侯救了公主，公主以身相许云云。

难道此事竟会是真的？

牧风烟跳下马，心情甚佳：“小黑，谢谢你，快回去吧。”

瀚海龙驹一声嘶鸣，扬蹄远去。

欢歌守在宫门口，见到她就迎了上来，忧心忡忡的告诉她流言之事。

牧风烟应了一声，折腾大半日觉得腹中饥饿，便让她去东厨取飧食。

“公主！你还吃得下啊？这件事分明是有人在做手脚！你快想想办法吧！”

“我知道。你让人去查查，今日上林苑是谁给我的马喂食。”

“武安公主命人查过了，是巫氏一族罚入奴籍之人，已经畏罪自尽。”

“那就先去取饭食吧。”

“啊？”欢歌愣了。

“我饿了。”

“是。可是……”

“万事，也要吃饱了再说。”

欢歌苦着脸去了。

牧风烟略一思忖，已想明其中关键。

巫氏奴在上林苑害她不成，立刻就有人利用流言，将她与燕然侯扯在一起，引得太后猜忌，这说明，巫氏奴亦不过是受人利用。

处心积虑想要害她性命，毁她声名，那幕后之人，多半与云舟之乱脱不了干系。

说不定就是某个觊觎后位的世家大族。

吃完饭，去看过那个胡姬，她就睡下了。

只剩欢歌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第二日一早，蒙岚就来了。

发生这样的事，全是因她而起，她又是自责又是担心。

牧风烟微笑着安慰她，告诉她不会有事，又邀她一起用朝食。

刚刚吃完，崔太后的诏令就到了，宣牧风烟入宫。

蒙岚的脸顿时皱了起来。

牧风烟笑了：“你苦着脸干什么？入宫而已，又不是上刑场。”

蒙岚大叫：“呸呸呸！百无禁忌！你可不要再胡说八道了，我都担心死了。”

牧风烟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的，相信我。”

“我跟你一起去。我去找珞心，崔太后最疼爱这个女儿，你救了她，当着她的面，太后总不好杀你。”

牧风烟：“太后哪有你说的那么可怕？动不动就杀人。”

“我可是在宫里长大的，她有多可怕，我比你清楚！而且她现在总跟一群抢食的老狐狸打交道，想来心情也不会太好。”

牧风烟无语。

蒙岚口中的那群老狐狸，可是有她自己的亲祖父呢。

在蒙岚和欢歌愁眉苦脸的目光中，牧风烟哼着小调坐上了车驾，蒙岚策马与她同行。

刚到宫城，蒙岚就跳下马，急匆匆的上了步辇奔着赵璎的青鸾宫去了，牧风烟则随着内侍去了凤仪宫。

朝会五日一次，今日恰逢其时，崔太后约莫是刚下早朝，身上的朝服还未换，脸色也不太好看。

牧风烟行礼，崔太后也没有叫她起身，而是问：“昨日上林苑，你的马惊了？”

“并非马惊，是有人在马的食物里下了药，令马儿发狂，想要置我于死地。”牧风烟跪在地上，平静的回答。

“那你是如何逃过一劫？”

“燕然侯的马救了我。”牧风烟神色坦然。

“只是他的马？”

“那马十分通灵，我只不过是喂了它一些豆子，它便救我一命，比起这世间许多忘恩负义之人，要好得多了。”

“哦？”

牧风烟颇为恼怒的说：“我好声好气去求燕然侯，想要买那匹马，却被他痛骂一番。燕然侯如此无礼，求太后为我做主。”

崔太后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几个来回，面色阴晴不定，半晌才道：“起来说话。”

“谢太后。”

牧风烟站起身。

“你受惊了，此事吾会派人查明，给你一个交代，且先回去歇着吧。”

”谢太后体恤。”

牧风烟恭恭敬敬行礼离开。

崔太后看着她的背影开了口：“常侍如何看待此事？”

“臣仆听闻燕然侯的坐骑神骏非凡，若他与凤华公主毫无瓜葛，他的坐骑怎会去救公主性命？”

“凤华是百越王之女，怎会与那贱婢之子有何瓜葛？况且他此刻已经瞎了，难不成那丫头放着皇后不做，要去做一个瞎子的侍妾不成？”

“燕然侯目盲之事，臣仆仍有疑惑。所以才会建议太后，将西陵县君赐婚于燕然侯。”

“你的疑心病也太重了，太医令众人都已派去瞧过了，你竟还不放心？”

“太后初掌国政，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牧风烟走出凤仪宫时，正好迎面撞上朝辞。

她扬起头，就像没有看见他似的离开了。

朝辞整了整衣冠，踏入殿中。

“拜见太后。”

“起身，赐座。”

“谢太后。”朝辞抬头，面上依旧带着清澈明亮的笑容。

他恭恭敬敬的跽坐在一旁，继续说道：“臣前往净山查抄巫氏家产，幸不辱命。所得银钱，折算成金铢共计九千七百九十一万，珠宝古玩字画珍奇一共三万余件，银钱已押送到京，财物也会在两日后到达，这是清单，请太后过目。”

金铢九千万！

尽管崔太后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这个数目震惊了。

云汉帝国虽有十三州，但冀州、雍州、徐州赐予三公做了封邑，溯州、临州更是赐给了那个贱婢的两个儿子作为封地，实际税赋不足八个州。

再加上圣武一朝，三十多年间，田赋从十税一陆续降到二十税一，算上人丁税，现在一年的税赋，也不过三百多万金铢。

一个巫氏，就抵了云汉国三十年的税赋。

翻着清单，崔太后胸中的淤积之气顿时烟消云散。

“这件事情，你做得很好。”

“臣还发现，巫氏祠堂秘密供奉着一个镇族之宝，名为溯梦凝香炉。听说在炉中燃起蜃珠，便能化出蜃云，见到亡者。臣已将此物带来，献给太后。”

一旁的内侍捧上来一个陶制香炉，炉身不过杯盏大小，外形是一朵盛放的牡丹，花瓣薄得几乎透明。

香炉盖上有“溯梦凝香”四字，虽是陶制，入手却温润如玉，隐隐散发着珠光，看上去精致典雅，十分奇特。

崔太后爱不释手，不住把玩，朝辞极为识趣的行礼离开了。

他刚离开，崔太后就道：“吾倒要看看这巫氏宝物，是否真有那么神奇，取蜃珠来。”

“太后，此人看似纯良，实则心机深沉，不可尽信。他送来的东西，请太后慎用。”

崔太后皱了皱眉：“他不是你安插在赵渊身旁的暗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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