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风烟神色如常:“太后若不愿等待,我可卜筮其他,比如今日是否下雨之类的小事,来印证所言非虚。”
崔太后走到窗前,看着万里无云的晴空,道:“今日必然无雨,还需卜筮什么!”
牧风烟从怀中取出龟甲铜钱,卜筮了一番,道:“此卦乃是屯卦,震下坎上,为雷雨满盈之象,不出两个时辰,傍晚必有雷雨。”
崔太后负手而立,道:“既然你如此自信,那么吾便等上两个时辰,若是无雨,该当如何?!”
“若是卜筮出错,请太后赐三尺白绫,我自行了断。”
崔太后听她说得如此坚决,反而有些动摇:“你可想好了?”
她可不希望,女儿又哭哭啼啼的来求自己。
“卦象所示,不会有错。”
“好。这最后两个时辰,你想如何渡过,吾皆允准。”
言下之意,竟是觉得她必死无疑。
“谢太后恩典,我想去书房看书。”
“春晓,带凤华公主去方策殿,殿中书卷可随她翻阅。”
“谢太后。”
春晓引着牧风烟出了正殿,等候在殿外的欢歌迎了上来,见她并未向宫外走去,反而向内殿而行,心中虽然着急,碍于春晓在场,却不好问什么,只跟在她身旁。
到了方策殿,春晓行礼道:“公主请在此稍待,若有需要,传唤殿外宫女即可,婢子告退。”
“有劳。”
待春晓退出殿外,欢歌小声问道:“公主,太后可曾怪罪?”
牧风烟摇头,开始翻看殿中藏书:“你看我的样子,哪里像被问罪了?太后开恩,让我在这方策殿看两个时辰的书。”
“哦。”欢歌见她的确是平常那副淡漠沉静的模样,虽然还有疑虑,却是安心不少。
牧风烟不再言语,只专心的看着手里的书,她看书的速度极快,一目十行,一卷书很快就翻完了,又换一本继续看,那专心致志的神情,倒真像是来看书的。
春晓在门外窥视了一会儿,吩咐殿外宫女小心看守,就回去复命了。
崔太后听说她竟然真在看书,心中又是惊讶又是疑惑。
过了一个时辰,天上还是一丝云都没有,明明已是秋高气爽的时节,今日却偏偏如夏日般燥热,使得崔太后有些烦闷起来。
她又命春晓去方策殿看牧风烟在做什么,得到的答案是她仍然在翻阅书卷。
又过了半个时辰,仍旧没有落雨的迹象。
崔太后越发不安。
平心而论,她此刻并不想杀死牧风烟,朝堂未能全部掌控,她还不想失去百越王这个盟友。
她又命春晓去方策殿,嘱咐她悄悄打开殿门就回来。
若是牧风烟见机,偷偷离去,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这件事不存在。
春晓回来复命,说牧风烟仍在专心看书,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崔太后叹了口气。
她自认已做得仁至义尽,那丫头非要寻死,便也怪不得她。
正想着,大风突起,天色瞬间暗沉,走到窗边抬头一看,黑云翻墨,层层叠叠,暴风骤雨顷刻便落了下来。
崔太后大惊失色。
国师曾言,风雨雷电乃天旨,巫氏一族颅生凤骨,有通天彻地之能,才可窥探天命,领悟天旨。
那个百越丫头年纪轻轻,竟也这般厉害?
若真如此,天下间还有何秘密,瞒得过她?
想到这里,心中杀意顿生。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刻钟的工夫,云消雨散,夕阳斜斜照入殿中。
崔太后阴沉着脸,让春晓去请牧风烟。
牧风烟见了她,跪地行礼:“凤华卜筮出错,愿以死谢罪,求太后赐下白绫。”
崔太后疑惑不解:“方才已下了雨,你的卜筮何曾有错?”
“卦象所示乃是雷雨,谁曾想竟是有雨无雷,凤华汗颜,但求一死。”
崔太后松了口气,笑道:“不过是戏言而已,况且你已算对一半,白绫就不必了。”
“谢太后宽宏大量,恕我妄言之罪。”
师傅曾授她诸多学识,她于天象之道最是喜爱也最为精通,少时预言风雨便能十中五六,云浮客以为她天赋异禀,太过惊世骇俗,因此警告于她,不可随意显露。
她自己清楚,哪里是什么天赋惊人?只不过是于“察”之一字尤为细致而已。
就如同这一次,晴空无云,她也确实未曾看见有下雨的迹象,但在进凤仪宫之前,她在一棵树上看见了一群蚂蚁。
那种蚂蚁非常特别,通体漆黑,只触角是鲜艳的红色。
牧风烟原本不认得这种蚂蚁。
但她居住的朱雀宫里也有,而且她坐在树下看书写字的时候,无意间发现只要那种蚂蚁成群结队的往树上爬,就会下大雨。
那些蚂蚁甚至会在树上结巢,待地下的蚁穴积水流走之后再从树上下来。
她仔细记录过蚂蚁上树到雨落的时间,最长不超过两个时辰。
所以她才敢借由卜筮来预言雨落的时间。
她知道居上位者向来猜忌多疑,于是方才卜筮之时故意将大雨说成雷雨,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此刻见崔太后和颜悦色,便知自己没有料错。
但她仍旧一脸懊恼的说:“我原本以为自己的卜筮之术极为灵验,还想以此求得灵台丞之职,现在看来,却是无望了。”
崔太后眼中闪过一道光芒:“灵台丞不过是太史令治下一个铜印黄绶的小官,为何你会想要出任此职?”
牧风烟:“灵台丞掌守灵台,观日月星辰,测天象风雨,虽是小官,却与民生息息相关。况且职位低微,才更有可能获得。”
崔太后明白她的意思。
女子为官,此前从未有过。
是以不论她想出任何职,必定会遇到极大的阻力,崔太后几乎能够猜到,届时朝堂反对之声必然不绝于耳。
崔太后叹道:“此事即便是吾,也无法满足你的愿望。”
“我有办法让群臣同意,只是需要太后支持。”
牧风烟知道崔太后一定不会拒绝。
因为女子为官的背后,是对当前礼制的颠覆,亦是为崔太后从未宣诸于口的野心铺路。
“要吾如何支持?”
“朝臣之中有两人绝对不会同意此事,所以要将他们调离都城。”
“哪两人?”
“一个是徐武公蒙素。请太后将监察水利、赈济灾民的重任交予他,如此一来亦可保证赈灾银两不被侵吞。”
彗星袭月的天象过后,各地水患四起,兴修水利、安抚灾民都需有人去做,蒙素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另一个是谁?”
“雍武公王蔚。”
崔王两家虽然联姻,琅琊王氏却并非崔太后的亲信,不过是因利而合罢了。
在这件事上,王蔚绝对不会与崔太后站在同一阵线。
“如何调他离京?”
“雍武公曾言,从前巫氏私卖为官天命,朝中官员冗余,待休之官比在职的官员还要多。太后可令其前往各州郡负责官员考核,无论是待休还是在职官员,无法通过考核者一律削职为民,不得再享官员之便,需按律上缴税赋。”
“如何考核?”
“考核的条陈还需时日整理,待整理完毕再呈给太后。”
“只是此二人而已?女子为官,恐怕整个朝堂都会反对。丞相统领百官,宗室势力也不可小觑,你可有安排?”
“依冀文公处事的态度,必不会当面反对,如此便已足够。至于皇室宗亲,不过占着些表面光鲜却无实权的官职,不足为虑。”
“如此,吾便静候佳音。”
“凤华必不会令太后失望。”
几日后,卫士令陈枫因构陷上卿被拿下狱,朝辞官复原职,加封长陵侯,赐婚广陵公主,择吉日成婚。
长陵侯虽是虚衔,并无封邑,但在云汉帝国,虽有军功封侯之制,可寒门出身而封侯者,只他一人而已。
牧风烟听闻此事,只是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一个小小的卫士令,如何能拿出上万两黄金来构陷朝辞?
但这件事既然被压下,她也无意再去深究。
她此时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制定考核官员的条陈。
她虽然聪明,也知相命识人,揣度人心,却并不了解汉国官员的职司,此时便有些为难。
考核该如何去考,汉国文武百官,自然不能所有人考同样的内容,怎样区分,如何细化,如今上手一写,才觉得繁复庞杂。
蒙岚邀了她几次,都被她婉拒,索性找上门来,看看她又在搞什么鬼。
牧风烟也不瞒她,把事情给她说了,随口问道:“你可认识了解律法朝政之人?我需要一个帮手。”
问完才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这样的人必然在朝为官,哪有工夫来帮自己?
只是问都问了,本也没抱什么希望,谁知蒙岚回答:“认识啊!清昼最擅长这些事情了!”
“哦?我只听闻浔公子诗文千古,画技绝佳,精通音律,却不知他还了解律法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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