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本又旧又破的字帖,封面写着“千云帖”三字。
公孙玥看了半晌,忍不住拿了起来,手竟微微颤抖:“这可是大周朝书绝无名的真迹?”
牧风烟点头。
书绝无名。
无人知晓他是何人,是男是女,流传于世的也只有一本千云帖而已。
听闻这本字帖被人发现时,是在掖庭一个荒弃已久的仆役居所。
用的也并非什么名贵的素纸,而是粗糙发黄的蓟纸。
纸上只有一字,云。
却写了一千次。
一千个云字,一千种写法。
笔势洒脱飞扬,每一个云字,似乎都要脱离纸面,腾空飞去,后人称其为“飞云体”。
当时大周朝的皇帝文宗酷爱书法,见之如获至宝,将其藏于宫中,这本千云帖就一直为大周朝所有。
后来大周朝分崩离析,诸侯纷乱,千云帖也就不知所踪,牧风烟也没想到竟会在她的嫁妆里,不知是百越王太舍得,还是根本就不识货。
听闻从前传出的摹本,都可卖出几十万金铢,真迹更是无价之宝。
她上次来丞相府就注意到了,月门上那“沧垣”二字,仿的就是飞云体。
公孙玥缓缓翻开字帖,里面的内容早已烂熟于心,偷偷临摹过无数次,却仍旧无法抑制心中的激动。
一个云字,变幻莫测,或如巍巍高山,雄奇苍莽,或如瀚海风华,气象万千。
此前从未有人能将字写得如此大气磅礴,仿佛万事万物皆在其中。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神色痴迷。
待他看完最后一个字,便合上字帖,闭上双眼。
许久之后再睁开时,面色已然平静。
他将字帖放回木匣,道:“此物无价,玥今日亲见,足慰平生,只是无功不受禄,还请公主收回。”
牧风烟淡淡道:“世间之物,唯有在珍爱之人眼中,才是无价。就好比这幅字帖,于我而言毫无价值,不过是扔在库房,待虫蛀蚁啮罢了。”
欢歌也说:“公子,我家公主在库房翻了好久才找到,公主说了,若是公子不喜,这字帖便不配留存于世,带回去扔给东厨作引火之用。”
牧风烟的脸抽了抽,欢歌这丫头,说起谎来还真是面不改色。
公孙玥只得道:“公主盛情,却之不恭。只是玥却无与之同等的礼物回赠。”
牧风烟微笑道:“我只须明珠公子一句话。”
“什么话?”
“我借府上护卫之事,冀文公可曾知晓?”
“派去的护卫皆是玥院中之人,家严并不知情。”
“如此甚好,多谢公子相告,告辞。”牧风烟与他行礼离开。
待她走后很久,公孙玥才回味过来,自己从未在人前显露过喜好,牧风烟不过第二次见面,便将自己的心思猜得清清楚楚,实在可怕。
牧风烟回到朱雀宫,就看见了守在宫门的凤羽卫,在这些事上,崔太后果然雷厉风行。
她索性安安心心的在宫中待着,与许逸商议为胡姬研制药浴清毒之法,又给百越王去了一封信,讨要蓝氏一族的医官,想让那胡姬彻底摆脱药物的影响。
直到赵浔遣人送来考核官员的章程,她才发觉三日之期已经到了。
她将章程细细看了一遍,对赵浔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根据官员的职司将所需考核的内容列得清清楚楚简单明了,并且根据完成程度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等加官,中等留用,下等淘汰。
只要是识字的人,拿到这份章程,便知道该如何考核。
将繁复杂乱之事变得简单易懂,是一种非凡的才能。
处理政事,正需要这种才能。
这样的人才却在守着皇陵,着实可惜。
章程后还附了几句话,赵浔请她务必保密,誊写之后再呈与崔太后,不能让崔太后知道这是出自他之手。
牧风烟知道他的顾虑。
若是崔太后知道真相,必定认为他另有目的,绝不会启用这套章程。
但牧风烟却不愿赵浔就此埋没在山林之中。
她决定再去皇陵,说服赵浔。
只是凤羽卫守着朱雀宫,她想要秘密前往皇陵,却是不易。
她想起赵玄弋的话,去静湖出水口放了一盏河灯,只说是祈福之用,不致令旁人生疑。
不多时,内侍端着糕点步入殿中,牧风烟一看,却是之前见过的狼卫,汉名叫作戚小七的。
她拿了一块糕点慢慢吃着,低声道:“我想出宫,如何躲过凤羽卫耳目?”
戚小七道:“公主想喝茶,下仆这就去命东厨煮来。”
说完放下糕点,行礼离开。
过了一会儿,他果真端来一盏飞白茶,放在案几上,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牧风烟拿起茶盏,不动声色的将下面压着的纸条握在手中,随手拿了本书翻看起来。
纸条展开夹在书中,牧风烟一看,赫然是朱雀宫的暗道地图。
入口有二,一在她寝殿之中,另一个则是在马场附近的怀远阁。
出口则东南西北各一。
牧风烟惊得差点站了起来。
朱雀宫的地下,竟然挖有四通八达的暗道,再想到雁妃入汉,暗中带了狼卫也未曾让圣武帝知晓,看来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东胡公主,并不简单。
狼卫究竟有何神通,竟能瞒过影侯府?
难道影侯府亦如巫氏一般,只是尸位素餐之徒?否则为何圣武帝会不明不白的死去?
可赵玄弋曾在影侯府受训,与他同出影侯府的朝辞亦非寻常,作何解释?
种种疑问萦绕心头,牧风烟决定先去密道一探究竟。
她命欢歌守在寝殿外,只说自己疲倦困乏不许旁人打扰,未曾告诉她真相。
此举并非不信任欢歌,但兹事体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她打开寝殿的机关,地上石板缓缓移开,眼前是一段石阶,下面漆黑一片。
她走下石阶,正要取出火折点火,赫然看见远处的灯火摇晃着,慢慢靠近。
一个人拿着烛台走了过来,面容陌生,但他的眼神,她一眼就能认出。
牧风烟又惊又喜:“君侯怎么来了?”
赵玄弋看着她,道:“收到狼卫传讯,想到你未曾来过这里,怕你迷路,带你走一遍。”
“地图画得清清楚楚,怎会迷路?”
赵玄弋状似无意的牵住她的手,向来路走去,拇指轻轻在她手背上摩挲着。
粗糙的触感,让牧风烟想起那天夜里,他的手指曾抚过自己身上的肌肤,脸颊顿时烧了起来。
她低垂着头,落后了半个身位,跟在他的后面,尽力平复着狂乱的心跳,生怕被他看出异样。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赵玄弋突然停下脚步,她神思不属,一头撞在他身上。
赵玄弋回头看她:“可撞疼了?”
牧风烟捂着头,红着脸:“没事。”
烛火掩映下,伊人粉面含羞,眼眸似水,只看得赵玄弋心头一荡。
他将烛台递给牧风烟,牧风烟接了过来,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赵玄弋伸手将她抱了起来:“这样就不会撞到了。”
“君侯……”
“卿卿唤我什么?”赵玄弋嘴角浮起一抹微笑,却有种威胁的意味。
看见他的脸渐渐靠近,牧风烟很识时务的改口:“玄弋。”
赵玄弋在她唇间轻啄,低声道:“小惩大诫,下不为例。”
沙哑的喉音带着一丝克制,目光中满是戏谑的笑意。
牧风烟羞红了脸,埋首在他怀中,听见了同样急促的心跳声。
“要去哪?”
“皇陵。”
“我送你。”
赵玄弋没有多问,他知晓牧风烟心有丘壑,并非寻常女子,是以她与人来往,他不愿横加阻拦。
牧风烟坦然相告:“我去见浔公子。浔公子有理政之才,就此埋没,未免可惜。”
赵玄弋长长叹息:“清昼……可惜了,只是他未必会听你的。”
牧风烟似乎成竹在胸:“凡人皆有所求,我相信浔公子也会有的。”
赵玄弋抱着她出了密道,牧风烟发现这个出口竟然就是云舟之乱时赵玄弋带她来的竹屋。
赵玄弋放下她,牵着她向外走去。
同样的道路,已是不同的心境。
出了竹林,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停在林外,看上去毫不起眼。
赵玄弋抱着她上了马车,自己坐在外面,扬鞭赶车。
牧风烟轻笑:“堂堂燕然侯替我赶车,这车马费,我可付不起。”
赵玄弋理所当然的回答:“那便以身相许。”
牧风烟的脸颊染上了红晕,所幸隔着车帘,赵玄弋并未看见。
她想了想,道:“待我回去,给你酿几坛酒吧。”
赵玄弋笑道:“求之不得。”
马儿跑得极快,车厢却很稳,没有太大的颠簸。
皇陵远在珑山,一路上车马并不多,牧风烟坐在车中,隔着帘子与他窃窃私语,路途虽远,却似乎转瞬即至。
赵玄弋将马车停在他从前居住木屋旁,掀开车帘,牵着牧风烟下了车。
“我在此等你。”
牧风烟点点头,向着溪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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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碎念:唔……上推荐了,江湖规矩加个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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