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风烟掀开车帘,循声望去,看见了那座高高的凤阙。
随后又是一声,声音极度扭曲疯狂,浑然不似人类所能发出的声音。
牧风烟下令:“停在凤阙。”
赶车的内侍面有难色:“公主……雨太大了……”
“雨太大了,我要在凤阙暂避。”
内侍无奈,只能依她。
到了凤阙,马车还未停稳,牧风烟就跳了下去,朝凤阙上奔去。
每一道闪电过后,都伴随着泣血般的嘶吼,犹如困兽。
高台之上,一道瘦弱的身影披头散发,手持利剑,胡乱挥砍,随后又直指上天,厉声狂吼,仿佛要与天相搏。
周围的内侍、宫女焦急万分,却又不敢上前。
牧风烟借着跑动之势冲了过去,将他撞在地上,夺过宝剑扔在一旁。
恰在此时,一道闪电击中宝剑,刹那间火花四溅,剑身瞬间烧熔,断成两截。
所有人都呆住了,过了一会儿,那个人忽然以袖掩面,嚎啕大哭起来。
牧风烟伸手,一下下的抚着他的背,那人顺势靠在她的肩头继续哭嚎。
牧风烟无意间摸到他的头,手忽然僵在了半空。
大雨淋湿了他的头发,她极其清晰的摸到了他的枕骨。
与常人不同,下部形如燕尾。
跟朝辞一模一样的,巫氏天命嫡脉的象征,凤骨。
只一瞬,牧风烟就回过神来,柔声宽慰:“陛下,没事了,都过去了。”
宫中之事,她在蒙岚和赵玄弋那里听过许多,知道那个传闻中性情乖张的明和帝赵灏,每到电闪雷鸣之际便会压制不住传承自先祖的战魂,肆意杀人,所以方才一听见吼声,她立刻想到是他。
战魂嗜血之说,她根本不信,而且她知道,某些极其可怕的传闻,往往都是为了掩盖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于是她来了,也得到了她想要知道的答案。
他方才满脸戾气,双目血红,状若疯狂,分明是某种癔症发作的样子。
此刻他靠在她的肩头,放声大哭的模样,就像个脆弱的小孩子,哪里是传闻中那个嗜杀残虐的新皇?
他脑后生有凤骨,多半不是崔太后亲生,但又为何会变成嫡子?
牧风烟想起崔太后膝下只有赵灏、赵璎一子一女,若无其他原因,想必赵灏便是她从某个巫氏女子手中夺来的。
虽然明面上,巫氏自诩为神之使者,族中女子只招婿不出嫁,从未有过入宫为妃之人,但这金碧辉煌的皇宫之中,埋藏了多少秘密,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周围的内侍、宫女举着伞给他们二人遮雨,一个个都湿得像落汤鸡,牧风烟觉得有些冷,正待推开他时,他止住了哭泣,抬头看她。
“你是何人?”
“百越牧凤华。”
“你就是父皇那个越妃?”
一旁的内侍小声说道:“陛下,凤华公主是您未来的皇后。”
赵灏还要说话,牧风烟打了个喷嚏,唾沫飞溅到他的脸上。
赵灏愣了一下,喝道:“你大胆!竟敢将那污秽之物喷到吾的脸上!”
牧风烟退后一步,垂首道:“偶感风寒,不敢将病气过给陛下,凤华告退。”
说完不待赵灏回应,便行礼离开。
“你站住!”身后传来他的怒吼声,牧风烟脚步未停,快步走下凤阙。
湿漉漉的到了青鸾宫,沐浴更衣,又饮了姜茶,才算恢复了元气。
因她救了朝辞的缘故,赵璎对她极为亲近,听得她要留宿宫中,索性与她同榻而眠,窝在被子里说悄悄话。
牧风烟刻意把话题往赵灏身上引,却发现赵璎对这个“同胞”哥哥所知甚少,甚至一年都见不了几次面。
问起原因,是崔太后叮嘱,赵灏乃真龙天子,承袭先祖战魂,恐怕伤了她,不许她与之亲近。
如此一来,牧风烟更加确信,赵灏并非崔太后之子,至于是否皇室血脉,就不得而知了。
从前巫氏吹嘘云汉皇族为真龙血脉,生下的皇子若是身有残疾或者从娘胎里带了病,都会被视为血脉不纯,失去继位的资格。
是以崔太后不惜撒下弥天大谎,掩盖赵灏患有癔症之事。
只是牧风烟却不明白,既非亲生,又有隐疾,崔太后大可去别的妃嫔那里夺一个身体健康的皇子,为何偏偏要抚养赵灏,替他隐瞒病情。
但不管原因为何,这对赵玄弋而言,是个好消息,只是该如何利用,还需从长计议。
雨下了一夜,总算停了。
一大早,凤仪宫的内侍就过来传诏,崔太后召她入凤仪宫。
牧风烟知道,自己发现赵灏患有癔症,崔太后一定会有所反应。
之前那些所谓被赵灏“战魂”杀死的内侍宫女,恐怕都是因为目睹他癔症发作才被崔太后杀人灭口的。
但她却没有告诉赵璎,梳洗后就去了凤仪宫。
崔太后刚下早朝,正在寝殿内室更衣,牧风烟就候在外间。
一股香气从里面透出,牧风烟知道,那是蜃珠焚烧后的余味。
在这香气中还萦绕着另一种异香,似乎是凤仪宫的焚香。
两种香气交织在一起,让人有一种恍恍惚惚的迷醉之感。
自从朝辞献上溯梦凝香炉之后,牧风烟每次来崔太后的寝殿都会闻到这样的香气,看来那个香炉经常在用。
再过一段时间,便可试探她,看看千夜寒的药效是否已经发作。
换上常服,崔太后走了出来,坐在榻上,端起了茶杯,慢慢的喝了一口,道:“吾听闻,昨夜你救了灏儿?”
牧风烟跪地行礼,道:“昨日圣上醉后舞剑,我担心圣上误伤龙体,是以夺了圣上宝剑,僭越之行,请太后降罪。”
她刻意将赵灏的癔症说成醉酒,不论崔太后信与不信,都应该明白她的想法和立场,看在百越王的面上,应该不会就这样杀了她。
崔太后神色和缓了些:“灏儿身具战魂,喜欢舞刀弄剑也是难免,那样的天气,还在外面胡闹,越发荒唐!”
就像是听见了她的话,殿外传来吵闹声:“陛下,您不能进去……”
赵灏推开守门的内侍,迈步进殿,恰好看见牧风烟跪在地上,大声道:“来人!将这个犯上作乱的女子给吾抓回宫去!”
崔太后怒道:“放肆!来吾宫中,既不行礼,还要拿人,是何道理?!是吾平日里太放纵你了!”
赵灏指着牧风烟:“这个不知礼数的夷女!竟敢不遵皇命!”
牧风烟暗自叹了一口气,道:“圣上虽是醉酒在先,但我僭越无礼,理应受罚。”
崔太后:“荒唐!岂能由他!你且先起来。”
牧风烟应了一声,又向赵灏行礼,这才站起身来。
昨夜光线昏暗,又兼心绪狂乱,赵灏此时才看清她的真容,不由得呆住了。
牧风烟生得眉目如画,神情却是淡漠疏离,犹如天际飞虹,虽颜色姝丽,却遥不可及,与他平日所见,曲意承欢的女子大是不同。
“昨夜之事,吾已知晓。你救了皇儿,乃是大功一件,吾会命人将赏赐送去朱雀宫。”
“多谢太后。圣上乃是真命天子,自有天命相佑,凤华不敢居功。”
“吾有些困倦,你且回去吧。”
“是。”牧风烟行礼,便要离开。
赵灏急道:“慢着!”
崔太后目光一凛:“皇儿还想问罪凤华?连吾之言,也不听了么?”
“儿臣不敢。只是凤华公主于儿臣有救命之恩,儿臣想谢谢她。”
“那皇儿命人送些赏赐去她宫中即可。”
“儿臣想邀公主去儿臣宫中同进朝食,以示君恩。”
崔太后见他直勾勾的看着牧风烟,便知他起了什么心思,却只是皱了皱眉,唤道:“锦鸿!”
一旁随侍赵灏的内侍上前跪下:“臣仆听命,太后有何吩咐?”
“凤华公主是吾请进宫的,回头好端端的替吾送回朱雀宫去。”
“臣仆遵命。”
牧风烟无奈,只得谢恩,随着赵灏一同离开。
走出凤仪宫,赵灏便伸手去拉她,牧风烟巧妙的躲开,垂首道:“陛下先请。”
赵灏皱了皱眉,上了凤辇。
牧风烟见没有别的车驾,便站在凤辇外,打算走着去。
沉珠帘后传来赵灏的声音:“还不上来?”
“凤辇乃是帝后仪驾,凤华不敢僭越。”
“吾命你上来!”
牧风烟只得上了凤辇,垂首侧立在赵灏对面。
“你坐下!”
牧风烟侧着身子,坐在靠近车门的角落。
赵灏见她这个样子,有些气恼:“你为何如此防备吾?吾还担心母后要处置了你,才去她宫中讨人!你竟这样不知好歹!”
牧风烟见他神色不似作伪,便道:“昨夜冒犯陛下,是以有愧于心,不敢放肆。”
“昨夜……是吾吓到你了。”
“不敢。”
“母后说吾身负先祖战魂,但吾知道她在说谎,吾是得了怪病。”
牧风烟没有料到他会如此坦诚,愣了一下,才道:“陛下多虑了。”
赵灏眼中满是悲伤:“你在敷衍吾,跟母后一样。为了瞒住吾的病症,不问医,只一味的杀人。”
他的容貌生得阴柔秀气,水汪汪的桃花眼伤心起来蕴满雾色,竟有一种楚楚动人之感,令人雌雄莫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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