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青衣少年背着包裹,手持弯刀,站在车门前。
他长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眼角耷拉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个子并不高,也不算强壮,却镇得周围的人愣了一下。
实在是刚才那个人的死状太过可怕。
看见他手里的刀,牧风烟松了口气。
那是百越的凤刀。
箭矢破空之声响起,围着马车,与凤羽卫交手的壮汉被一一射杀。
急促的马蹄声随之而来,朝辞带着青云卫奔至马车旁。
蒙岚哼道:“长陵侯来得好巧。”
朝辞似乎没有听出她言语间的讽刺,急切的向车中打量,见牧风烟安然无恙,才道:“我听闻朝堂之事,担心会有人对你不利,才带青云卫前来,幸好有惊无险。”
他仍是新婚之期,今日并未上朝。
牧风烟微微欠身:“有劳长陵侯。”
围攻马车的壮汉见状不妙,四散奔逃,无法脱身的也立刻自刎,未曾抓住活口。
朝辞留下几人料理后事,带了其余的青云卫护送牧风烟回宫。
车夫已死,青衣少年顺势坐在车夫的位置,执着缰绳赶车。
因着朝辞在场,牧风烟没有多问。
蒙岚和朝辞送她到宫门口就离开了,守着宫门的凤羽卫见车夫换了个人,上前盘问。
牧风烟:“这是我父王派来的百越医官。”
“我非医官。”那少年取出照身帖,给凤羽卫查验一番,这才进了朱雀宫。
到了殿中,他便拱手行礼:“蓝柏见过公主。”
他甚至没有下跪,牧风烟也没有计较。
“你来得似乎有些晚。”
“路上不太平,耽搁了些时日。”
“父王派你来此,想必医术超绝。”
“我只学毒,不懂医。”
蓝氏一族医毒双绝,但族中弟子大多学医,修习毒药的人极少。
“学毒更好,我这里正好有两个中毒之人,需要你看看。”
欢歌见机,已去叫了清欢过来。
清欢天生媚骨,碧眼如秋水凌波,艳色倾城,宫中的内侍见了她,都要偷偷多看几眼,以至于她干脆蒙着面纱,不以容貌示人。
蓝柏征得她的同意,取下了面纱,对她那艳媚至极的容色却是毫无反应,只专注的检查她的双眼和咽喉,随后为她把脉。
他的肤色很黑,但一双手却苍白如纸,指甲也无半点血色,白得几乎透明。
牧风烟知道,这是因为常年与毒物为伍,手已被毒素侵蚀的缘故。
见他检查完毕,牧风烟问道:“可有办法?”
蓝柏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牧风烟示意欢歌扶着清欢离开,蓝柏才开口道:“她的身上,是慢性毒药,沉积于血脉之中,想要彻底清除,有两个法子。一是换血,只需一日便可痊愈,但此法甚是危险,稍有不慎,便会血脉不继,血枯而亡。”
“另一个法子。”牧风烟不打算冒险。
“服药,因着毒素沉积甚久,若要完全清除,快则三五月,慢则一年半载。”
“你写药方吧。”
“我的药都是自行配好再给人使用,药方写出来,恐怕无人敢用。”
“配药需要什么?”
“银钱。”
“好。你要支取银钱,找欢歌便是。”密道内藏了六万金铢,牧风烟极有底气。
“另一人在何处?”
“他不在宫中,你一路风尘,多有辛苦,且在侍医处休息一日,明日再去吧。”
“不过是赶路而已,何来辛苦?今日去即可。”
“也好。”牧风烟也有些担心赵浔的情况,见他这样说,就顺水推舟的应了。
带了欢歌同行,在一群凤羽卫的簇拥下,车驾驶向皇陵。
反正这件事,她也不打算隐瞒崔太后。
马车停在珑山山脚,牧风烟令凤羽卫原地等候,宁泰面有难色:“太后有令,命末将等人负责公主的安危,公主方才遇袭我等难辞其咎,万一发生同样的事,末将恐怕要人头落地。”
蓝柏只挥了挥手:“有我在,公主无恙。”
他的指间落下几缕细沙,地上的草叶顿时干枯凋零,顷刻间化为白灰。
宁泰脸色大变,不敢再言。
牧风烟带着欢歌和蓝柏,向山上走去。
这一次走到赵浔的木屋,却没有听见箫声,木屋的门开着,天色阴沉,屋中没有点灯,光线黯淡。
赵浔坐在案前,拿着竹刀在竹简上摸索着刻字。
他的眼睛是闭着的,所以未拿刀的那只手上满是伤痕。
他在练习,目盲之后如何写字。
牧风烟此刻才深刻的体会到蒙岚所说的话,他当真是一个强大的人。
真正的强大,与力量无关,而是源自内心。
他将寄托着爱情的雁图赠予蒙岚,又将倾注抱负的十二卷治国之策托付给自己,只余一颗不肯屈服的心,去对抗命运赐予的黑暗。
蓝柏开口问道:“是他?”
赵浔听见声音,睁开双眼,见她站在门前,起身迎了出来。
蓝柏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赵浔与牧风烟见礼,蓝柏直接走到他的身旁,伸手替他把脉。
牧风烟替他解释:“他是我百越的医官,蓝柏。”
蓝柏反驳:“我只学毒,不懂医。”
赵浔听明白了:“我的夜盲症,是中毒的缘故?”
蓝柏十分肯定的回答:“是。”
“什么毒?”
“暂时不知。但我知道,这毒药,是胎里带来的。”
赵浔怔了怔,胎中带毒,便意味着他的母亲难产而死,是中毒所致。
蓝柏推着他走进屋子,按他坐在榻上,取出火折子点燃烛火,又从包裹里摸出一根银针和一张纸片,烧灼银针后刺破赵浔的手指,挤出鲜血滴在纸上。
赵浔默不作声。
蓝柏拿着那张沾着鲜血的纸小心放在烛火旁烘烤,没过多久,血气散尽,纸上只余一些褐色的粉末,就像是麦麸一样。
欢歌好奇的凑过去,伸手要摸:“这是什么?”
蓝柏打开她的手:“有毒!你也想瞎吗?”
牧风烟没有想到,赵浔所中之毒如此霸道,急忙问道:“可有解药?”
“此乃玉藏花之毒,无药可解。”
蓝柏小心翼翼的将纸片折好,放在包裹中的夹层里。
闻言,牧风烟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
谁料蓝柏又说:“幸好毒性只有十之一二,我可以试试用银丝蜒替他驱毒。”
赵浔听见他的话,面色反而更加难看。
牧风烟知道,这是因为几乎所有的毒都被他的母亲吸收了,所以才会只有十之一二在他身上。
但此时赵浔有复明的希望,她也顾不得感伤,问道:“需要多久?”
蓝柏摇头:“我不知。玉藏花极为罕见,我也只是在书上看见过记载。银丝蜒体型细小,可钻入血脉中吞噬毒素,但若是吞噬太多,便会被毒死,毒素将重回血脉。所以我需要时间,慢慢摸索。”
“还要准备什么?“
“银子。银丝蜒要以银子为食方能繁衍。我要住在这里,你每隔五日派人送来银子,顺便取走那个宫女的药。”
“好。”牧风烟看向赵浔,“蓝柏不太清楚汉国的礼节,还请浔公子多加照拂。”
她这话还说得轻了,蓝柏压根就没想着要跟谁表现出“礼节”二字,就连跟她说话,也从未有过恭敬之色。
“公主何出此言?几位为清昼眼疾奔波,清昼感激不尽。”
“公主可以回去了,明日先派人送来银子。”蓝柏的眼角耷拉着,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牧风烟笑了下,告辞离去。
回去的路上,欢歌极是不满:“公主,那个蓝柏真是你们百越的子民?为何对公主如此无礼?”
“只要有真本事,我并不需要他对我卑躬屈膝。”
牧风烟早已看出,蓝柏的眼中只有毒药,其余的事,他根本看都懒得看一眼。
回到朱雀宫,她就命内侍快马送了银子到皇陵,内侍回话,说蓝柏对她“不守时”的行为极为不满,表示配药仍需明日去取。
第二日清晨,西风渐起,卯时刚过,就下起了蒙蒙细雨,巳时一刻方止,云幕阴沉直到未时,烈日乍现云海,光照四野,阴霾尽散。
与牧风烟所料分毫不差。
群臣再入天元殿,看着她的眼神已是大有不同。
牧风烟却仍旧是一副极为平静的神情,就好像感觉不到周围的目光。
她知道,公孙齐不会这样轻易让她入朝为官。
金殿之上,崔太后开了口:“凤华公主已算对今日天时,众卿可还有疑议?”
群臣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公孙齐。
公孙齐:“只一两日碰巧猜对,有何稀奇?难道灵台丞为官,只做一两日不成?”
牧风烟不慌不忙的问道:“依冀文公之见,我要测出几日天时,才可胜任灵台丞之职?”
公孙齐还未答话,已有人冷笑道:“自然是要公主算准三年五载,或者十年二十年,甚或三五十年方可。其间若有一次错漏,公主之命休矣。小小百越女子,也敢来我大汉朝堂放肆,火刑加身,便是你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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