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星辰上森列

公孙齐知道，此事必是得到了太后的首肯，他若再坐视不理，今日女子为官，来日便是女子为帝。

他颤巍巍的咳了几下，殿上顿时安静下来。

咳嗽声中，他慢吞吞的挪动脚步，走到牧风烟面前，枯瘦的身体摇摇欲坠。

牧风烟恭恭敬敬的与他见礼，未曾因为他的病弱有半分轻视。

在汉国，丞相乃百官之首，权力极大，重要政令甚至要经过丞相同意才可施行，圣武帝铁腕强势，公孙齐却能在圣武一朝屹立不倒，位居丞相之职二十余年，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凤华公主，此乃大汉朝堂，非是女子游玩嬉闹之所，念在两国邦交，此事便不予追究，请速速离去。”

牧风烟：“尝闻圣贤有言，良才善用，能者居之。我所求者，不过灵台丞之职，若是有人比我更能胜任，自当离去。”

公孙齐不欲与她多言，便要命人赶她出去，却听崔太后的声音传来：“灵台丞掌守灵台，观日月星辰之变，测风云气色之异，我大汉朝堂，竟无一人堪比百越公主？”

群臣静默。

灵台丞只是太史令治下的小官，太史令掌管国之典籍、天时星历，从前国师在时，太史令主要官职皆是由巫氏一族出任，巫氏倒台，替补的官员则由待休冗官顶上，那些冗官多数是花钱买的为官天命，论起观星之术，根本一窍不通。

公孙齐：“灵台丞观日月星辰，凤华公主以能者自居，可知天上星辰几何？诸星何意？”

姜还是老的辣。

群臣暗暗在心中竖起大拇指。

苍穹无尽，繁星浩瀚，谁能数得清楚？

随她如何回答，只一口咬定是错，便可将她赶出朝堂。

牧风烟成竹在胸，答道：“天上有三垣四象二十八宿三千星辰，共计三千五百二十一颗，我会一一细数。”

公孙齐冷笑道：“凤华公主虽是百越公主，但若信口开河，扰乱朝堂，一样是要问罪的。”

“为印证我所言非虚，请太后宣召太史令众官，带来诸星典籍，以作依凭。若我说错，愿献出项上人头，以正朝堂之威。”

太史令众官并不上朝议政，是故她才有此提议。

群臣听她所言，竟是要一颗颗的数出这三千星辰，并与典籍记载对应，俱是万分惊疑。

最为震惊的，竟是她要以命为凭。

崔太后也觉得不可思议，下意识的看向江余生，见他点了点头，才道：“宣。”

没过多久，太史令张平带着治下的官员急匆匆的赶到，殿外已经铺开了书案，同行的内侍们将一卷卷星经放了上去。

看见这个阵势，张平抹了一把脑门儿上的汗，让其他官员等候在外，自己进殿行礼。

他原本只是太史令治下掌管典籍的闲职，因着巫氏一族尽数被罚入奴籍，才阴差阳错的当上了太史令，也从未踏足过天元殿，不由得胆战心惊，行礼之时也在瑟瑟发抖。

看着他战战兢兢的样子，再与泰然自若的牧风烟两相比较，群臣都觉得颜面无光。

行完礼，张平就退出殿外，与众官跪候在书案旁，牧风烟站在殿门，从紫微垣帝星开始，一一细数星辰之名、位置，及其出现的时间和作用。

其中有些极为罕见的异星，太史令众官还是经她的指点，才在大周朝编撰的《开天星经》中找到记载。

三千五百二十一颗，无一错漏。

她的语速很快，三千星辰仍旧用了近四个时辰才说完。

早朝卯时开始，到现在更楼刚刚响起未时更鼓，群臣站在殿中，听得头晕眼花，饥肠辘辘，直到她念完，也无人说话，整个天元殿上鸦雀无声。

崔太后听了一半就斜靠在榻上闭目养神，没多久就睡着了，直到江余生把她叫醒。

崔太后低声问道：“可有错漏？”

江余生摇摇头。

只听得牧风烟问道：“冀文公，我的回答，可还满意？”

公孙齐的声音满是倦意：“公主博闻强记，老臣佩服。但灵台丞之职尚需测算天象风雨，却不只是记得星辰之名便可胜任的。”

崔太后皱起了眉头，公孙齐这个老狐狸，如此疲乏倦怠之时，脑子却一点也不糊涂。

牧风烟不慌不忙的说：“测算风雨之术，我也略知一二。方才我背诵星辰之时，已算出明日天象。晨有西风，卯时微雨绵延至巳时止，未时放晴直至暮晚。因着秋风多变，仅能测算于此。”

群臣听她说得如此详细，又是一惊。

国师在时曾言，天象之变，须窥得天道方知，预言风雨，乃是泄露天机，有损寿数，是故从前只在重大节日之前才会测算风雨，所算的结果也颇为含糊，从未有过细致到某一时辰的。

公孙齐沉着脸，道：“若是测算有误，当以妖言惑众之罪，施以火刑。凤华公主是百越王的爱女，莫要为了一些虚妄之说，枉送性命，伤了两国和气！”

“若测算有误，甘愿赴死。”

江余生适时开口：“太后有令，明日酉时，百官入朝，验证凤华公主之言，今日且先退朝！”

崔太后早已疲惫不堪，起身离去，百官也三五成群的离开天元殿。

牧风烟也有些累了，缓缓走了出去，刚出皇城正要坐上马车，便见一人纵马奔来，到她面前还未下马就开了口：“你有几分把握？！”

来人一身男装，腰佩长剑，英姿飒爽，正是蒙岚。

牧风烟抬头，笑容灿若朝霞：“十分。”

蒙岚也笑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牧风烟坐上马车，卷起车帘与蒙岚闲聊。

蒙岚冲她挤了挤眼睛，道：“你这家伙，突然就把天给捅了个窟窿，竟也不叫上我一起。真想知道那群老狐狸是什么反应，可惜祖父和太尉不在，要不然就更热闹了。”

牧风烟看着她那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笑道：“徐武公若在，我哪里敢做这样的事。”

蒙岚一拍胸膛：“你不敢我帮你啊！”

两人一路说笑，进了东城，向着朱雀宫而去。

穿过东城正中的兰台街时，周围突然多了许多人，牧风烟发现不太对劲，吩咐凤羽卫小心戒备。

横街过来一辆马车，眼见就要撞在牧风烟的马车上，蒙岚快马上前，马鞭打在那匹拉车的马头上，马儿歪向一边，马车堪堪从牧风烟的车驾斜前方驶过，转眼跑远了。

只这一耽搁，周围那些人聚了过来，将牧风烟的马车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都穿着寻常百姓的粗布衣衫，满脸忿忿之色。

“马车里就是那个妄想做官，颠倒乾坤的妖女！”

“都是因为她，上天才会震怒，水患四起，地裂山崩！”

“把她拖出来打死！”

各种各样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蒙岚长剑出鞘，厉声喝道：“谁敢！”

凤羽卫拦住人群，卫士令宁泰催马走到牧风烟身旁，低声问道：“公主，该如何是好？”

护送的凤羽卫不过十来人，围着的百姓却有上百人。

“无妨。”牧风烟扬声道，“水患早在几个月前就开始了，那时我还未入云汉，地裂之时，昭狱所囚者众，唯我一人得以生还，若真是上天因我震怒，自当取我性命，不劳诸位费心。”

蒙岚也道：“空口白牙污蔑他人，当心天公显灵，劈下天雷！”

人群中传来怒喝：“自古以来何曾有女子为官！这个夷女分明就是想颠倒乾坤，给我大汉招来灾祸！”

“我不过是窥得天道之信，能预知风雨，想告诉世人，才去求灵台丞之职，何来招灾之说？”牧风烟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每一个字都落入众人耳中。

“不要相信她的话，这世上哪里有人能预知风雨！她分明就是信口开河！”

牧风烟笑道：“如此就更不劳阁下费心了。我已在朝堂之上明言，若是预知有误，当以命相抵。阁下藏于人群，挑唆百姓，可知朗朗乾坤，天日昭昭？”

牧风烟端坐车中，泰然自若的模样，使得周围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这个妖女惯会蛊惑人心，大家一起上！”

四面八方冲过来许多孔武有力的壮汉，一看便知不是寻常百姓。

蒙岚横剑车前，喝道：“刀剑无眼，无关之人速退！”

她虽尽力护着马车，但冲过来的人太多，凭她与十多个凤羽卫却是怎么也拦不住。

眼见有人冲上了马车，只一伸手便拧断了车夫的脖子，又去抓牧风烟，蒙岚虽然着急，却被人缠住，无法脱身。

刹那间刀光一闪，弯如新月，那个人的手腕上已多了一道血痕。

须臾，鲜血涌出，却是极为可怖的惨绿色，下一刻，人已从马车上滚下，一个精壮汉子如同被吸干了似的，只剩下一张皮轻飘飘的覆在骨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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