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风烟刚刚踏入凤仪宫正殿,还未行礼,就听见崔太后的声音:“天元殿的情形,你可知晓?”
牧风烟行礼之后,才开口道:“臣知晓。”
“依你之见,该如何应对?”
“百官因今冬无雪上奏,祈求雨雪之事当由太常卿治下的太祝令负责,请太后召太常卿入宫,命他准备此事即可。”
崔太后皱着眉头:“此事没有这么简单。”
“臣明白。臣会在此等候太常卿。”
牧风烟知道,公孙齐等重臣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天赐良机,无论如何也会将此事牵扯到她的身上。
但既然公孙齐躲在幕后,要对付其他人就容易得多了。
赵苓很快就到了。
一段时日不见,他整个人更圆了,看着他从殿外圆溜溜的挪到自己身旁,牧风烟下意识的想起蒙岚说的那句话,还是洛京的吃食养人。
行礼问安之后,赵苓问道:“太后召臣,不知所为何事?”
一边说着话,圆圆的脸上,被挤成一条细缝的眼睛偷偷瞄向牧风烟,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牧风烟不禁暗自叹息,这样一个人,居然与那英明神武的圣武帝同出一脉,所谓天家真龙血脉之说,也是可笑至极。
“赵卿,今冬无雪,该如何是好?”
赵苓指着牧风烟:“女子为官,阴阳颠倒,乾坤乱序,故有天罚。依臣之见,应将此女削职为民,逐出大汉,方能平息上苍之怒。”
牧风烟不紧不慢的说:“太常卿此言差矣。太常卿治下太祝令有祈求雨雪之责,今冬无雪,太常卿应当问责太祝令失职之罪,怎能攀诬下官?”
赵苓斥道:“任你巧舌如簧,也难逃罪责!”
“天启二十六年,星曜十七年,辰光十一年,云玄三十年,云汉曾有过四次冬无雪,前三次皆是国师带领太祝令治下众官祭天求雪,方才在立春之前降下瑞雪,为何太常卿此次却想推脱责任?”
牧风烟的声音很平静,就连最后的反问也没有丝毫尖锐的语调。
赵苓呆住了,冷汗顺着脖子流了下来,他没有想到一个异族女子竟然会对云汉帝国的历史了如指掌,而他自己,根本不能如此清晰的记得那几次冬无雪的时间。
正在无计可施之时,内侍的声音让他松了口气。
“禀太后,冀文公求见。”
“宣。”
公孙齐从殿外走了进来,看见赵苓的神色便已明白了几分,行礼赐座后,崔太后就直截了当的问道:“冀文公,群臣联名上奏,可是你的意思?”
咄咄逼人却极为不智的话语一出口,不只是公孙齐,连牧风烟都愣了一下。
她抬眼望向崔太后,见其目光有些混沌失神,心知多半是千夜寒的药效所致。
看来要寻个适当的时机,问得先帝死因才是。
公孙齐矢口否认:“非臣所为,臣也是刚刚得知此事。“
“既是如此,你去天元殿外,让群臣散了吧。”
公孙齐咳嗽了几声,道:“身为朝臣,不论官职大小,皆有上疏谏议之责,臣虽为百官之首,却无法以权凌众。今冬无雪,事关民生,还请太后体谅。”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因为病症显得有些微弱,但态度却极其强硬。
“既是如此,赵卿,且回去安排太祝令祈雪之事吧。”
赵苓的冷汗又冒了出来,求救的目光看向公孙齐。
公孙齐只得道:“今冬无雪,乃是因为女子为官,乾坤颠倒,此时祈雪,即便是仙人临凡也难以做到。还请太后准了百官奏疏,送凤华公主回百越去吧。”
他对牧风烟本无杀心,只想着让她离开云汉即可。
牧风烟笑了起来:“冬无雪,祈天即可。冀文公为何要一口咬定,此事因下官而起?”
“祈天即可?公主如此言语,想必成竹在胸。既是如此,不如由公主来主持祈雪之事,如何?”
“下官与太祝令同在太常卿治下,若是太祝令无祈雪之能,下官不介意替同僚揽下此事。”
公孙齐没有料到她竟敢应承此事,惊疑不定的问:“此话当真?”
“下官虽是女子,却知晓言而有信四字,怎会虚言诓骗冀文公。只是下官却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下官若是在立春前求得瑞雪,自然不是冬无雪的罪魁祸首,便请诸公从此莫要再以种种借口,阻挠下官编写新历。”
她的言下之意,此次冬无雪,不过是欲加之罪,公孙齐自当没听见,道:“若是仍旧无雪,又当如何?”
“便如冀文公所言,削职为民,遣回百越。”
“一言为定。”
崔太后适时开口:“若是牧卿求得瑞雪,再有人提及牝鸡司晨四字,立斩不赦。”
牧风烟、公孙齐、赵苓一同行礼应声:“太后圣明。”
“既是如此,赵卿协同牧卿,准备祈雪祭天之事。”
牧风烟却道:“禀太后,臣祈雪所用乃是百越古法,太常卿恐怕帮不上忙。”
赵苓正愁无法推脱,闻言立刻道:“如此就等着太史令的好消息了。”
公孙齐却问道:“不知是何古法?”
“火祭。”
赵苓笑了起来:“哈哈哈……祈雪却用火祭,太史令果真不同凡响。”
牧风烟无视他的嘲笑,神色平静的说:“百越以凤凰为神,凤火可兴王气,除灾厄,臣乃凤临天命,为表虔诚之心襄助火祭,臣亦会登上天阙,禁食祭天。”
公孙齐:“禁食?禁到何时?”
“自然是到瑞雪降下之时。”
在场之人,即使是赵苓那样的饭桶,也明白她这句话的含义。
若是无雪,便要生生饿死,以命相祭!
公孙齐看着她,没有说话。
牧风烟向着崔太后躬身道:“火祭需要大量木炭柴火,还请太后下诏,令少府拨出银钱购买柴火。”
少府是皇家私库,银钱往来不需经过丞相之手,牧风烟此言,摆明了是不信任公孙齐。
公孙齐急忙道:“太史令为国祈雪,怎可动用少府的银钱?应当是大司农拨出银钱才是。”
大司农掌管国库银钱,任职之人正是他的族弟公孙敬。
不过是区区柴火之耗,若是为此落个祈雪不力的罪名,却是大大的不智。
崔太后:“既然冀文公这样说了,此事便交给大司农去办。祈雪成败事关国运,若是有人怠慢,使得火祭缺少柴炭,吾决不轻饶!”
“是。”三人低头应声,却是各怀心思。
出了凤仪宫,公孙齐神色复杂的看着牧风烟,问道:“公主不惜以命相搏,所谋为何?”
牧风烟向他行了晚辈之礼,才道:“下官所谋,不过是堂堂正正四字而已。”
“公主不日便要入宫为后,凤临九州,成为世间最尊贵的女子,难道还不够堂堂正正么?”
“下官想要的堂堂正正,非是成为男子的附庸,而是作为一名女子,去做自己想做之事。”
“公主才智无双,只可惜你所谋者,与礼法相悖,不容于世,乃逆天之举。”
牧风烟知道他不会理解自己的想法,也无意去说服他,于是礼貌的行礼,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对话。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要尽快回到星云阁,着手准备。
祈雪之事,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留意悬炭木衡上的湿气,按照木衡测出的湿度,早已超出了应该落下雨雪的范围。
她曾在师傅的书中看见过类似的记载,湿气极重却不落雨雪,原因有二,一是湿气凝于地面,二是天空缺少雨核。
这两个原因都可以用同一个方法来处理:火祭。
焚烧的热气可令地面湿气升入天空,烟尘亦能形成雨核。
但要达到落下雨雪的程度,需要大范围、长时间的火祭。
这笔柴火费数目大得惊人,所以她故意在凤仪宫讨要少府银钱,挤兑公孙齐,让他主动提出这笔钱由大司农支出。
若是公孙齐知晓火祭地点并非一处,恐怕会气得吐血三升。
她回到星云阁,立刻让清欢、牧语铃、蓝柏等人召回宫侍和凤羽卫,又找出洛京地图,在城外寻了一些靠着河湖水源的地点,作为火祭的地点。
蒙岚和赵浔得知此事,各自带了府中仆役来帮忙,朝辞和赵璎虽未亲至,也派了不少人过来。
而牧风烟自己,斋戒沐浴之后,上了天阙禁食祭天,只清欢每日替她送去清水。
火祭地点遍布洛京四周,她也无意隐瞒,此事传扬开来,都城内外议论纷纷,甚至有些祈盼瑞雪的百姓,自发将柴火送去火祭之地。
得知人手不足,也有人主动去火祭之地,帮忙守夜添柴。
牧风烟夜夜站在星云亭中,看着城外星星点点连绵不绝的火光,如一尾巨龙,盘踞周围,壮丽无比。
每一点星火,皆是人们对于灾厄的恐惧,和求生的意志。
时光在她眼中流逝,只见风起云涌,日落月升,唯一不变的,是洛京城外,仿佛燃尽苍穹的大火。
日复一日,雪仍未落下。
立春将至,她的心情反而愈发平静。
她与公孙齐虽然话不投机,但他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她所谋者,乃逆天之举。
自从那次夏夜看见天变异象开始,牧风烟便已知晓,水患、地裂、冬无雪,随后便会兴起大疫,祸延九州。
从前的大周朝,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走到绝境。
也正因如此,才有了雪不至则疫至的说法。
——
唔……这个故事是从去年就开始写的了(不然一个碎片时间码字的手机党怎么可能一天三更,三天一更还差不多=_=#),写的时候还没出现新冠病毒这场可怕的灾难,现在虽然想过改掉疫病的剧情,但是后面的故事牵涉的细节零碎还有点多,一不小心就会出剧情bug,修文N次修到头秃的某人实在是有心无力,所以还请见谅,不要代入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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