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风烟原本对吃食不甚在意,但此刻也生出一种夫复何求的满足之感。
蒙岚也夹了一片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咽入腹中才道:“今日方知星螭的美味,当真是死而无憾。”
“我还是头一次见你细嚼慢咽,难道你竟没吃过?”牧风烟见她如数家珍,还以为她从前吃过。
“先帝将雁妃护得极好,她在世时,我连这朱雀宫都没进来过,哪里吃得到?!”
“那你是如何知晓星螭美味的?”
“祖父说的。”
“徐武公果然深得圣心。”
蒙岚进不了朱雀宫,蒙素却能在朱雀宫中品尝鱼脍,圣武帝宠的是谁,不言而喻。
欢歌上前倒酒,牧风烟夹了一片鱼肉递给她:“味道的确很好,欢歌,你也尝尝。”
欢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公主,此物珍贵,婢子不敢领受。更何况主仆有别,婢子怎能用公主的筷子?”
牧风烟把鱼肉喂进她嘴里:“我几时将你看作奴仆了?别动不动就跪着。”
欢歌慢慢的嚼了几下,忽然哀哀泣涕:“公主恩情,婢子万死也难以报答。”
蒙岚笑道:“小欢歌如今怎么变成个泪人儿了?这么点事也哭哭啼啼的。”
“你且先退下吧,我与武安公主说说话。”
牧风烟知晓她是担心自己,只是劝她无用,等到大婚之后,她便该放心了吧。
蒙岚吃完碗中鱼肉,极为开心:“我从认识你就盼着这一日了,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牧风烟将碗中剩下的鱼肉推到她面前,半开玩笑的说:“你跟我相识,莫不是就冲着这鱼肉来的?”
蒙岚倒是坦荡:“不然你以为呢?难道还冲你的美色不成?”
牧风烟叹道:“我还以为是感念我的仁德。”
两人相视而笑。
短暂的轻松过后,牧风烟又开始了忙碌的生活。
所幸清欢已经会画简单的星图,休沐日回宫之时她便让清欢替自己上天阙观星。
洛京一直未曾下雪,流言甚嚣尘上,崔太后虽强势压制,却也不能完全终止。
牧风烟不必参与朝会,倒省了很多麻烦,只装作不知。
她一直担心的赵灏后面再也未曾来过,倒让她松了口气。
表面平静的都城终于迎来了除夕。
按照惯例,这一天皇帝会在宫中设宴,宴请三公九卿。
宫宴之后,休沐便会持续到正月十五上元节。
牧风烟官阶虽低,却是百越公主,未来皇后,所以也在被邀之列。
她早早就放了宫侍和守卫回去过节,只留了清欢在身旁服侍,待一切都收拾妥当,等着时辰进宫时,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看见发髻蓬乱、神色张惶的赵璎冲进星云阁时,她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那个记忆中笑容纯净,天真善良的广陵公主一身狼狈,衣袍上满是尘土,甚至破了口子,里面的丝羽四下散落。
“凤华姐姐!救救我的孩子!”看见她,赵璎就扑了过来。
牧风烟扶住她,问道:“发生何事?”
“我怀了身孕,夫君却不愿留下这个孩子,要逼我喝红花附子汤。”
牧风烟知道,红花附子皆是活血之物,孕妇饮下不出一日便会落胎,稍有不慎,引发血崩,更会殃及母体,一尸两命。
牧风烟看向赵璎:“发生何事?长陵侯竟要戕害亲子?”
以她对朝辞的了解,他绝不是一个冲动无智的莽夫,而赵璎也不是个骄纵任性的公主,这其中必有缘故。
赵璎却掩住她的嘴,道:“姐姐小声些,莫要让旁人听见了。”
“究竟为何?”牧风烟倒了杯水,递给赵璎。
赵璎接过饮尽,才慢慢说出缘由。
大婚之后,朝辞推脱身有隐疾,两人一直未曾同房,一日蒙岚去公主府看她时问起,她的侍女绫罗便说了出来,蒙岚就给了她一颗相见欢。
赵璎依蒙岚所言,将药放在酒中与朝辞一同饮下,两人才有了夫妻之实。
本以为那药治好了朝辞的隐疾,谁知第二日他便搬出了公主府。
她几次三番去他的居所请他回府,他却只是推脱公务繁忙,不肯回去。
昨日她发现自己怀有身孕,满心欢喜的去找他,他便随她回了公主府,今日却要逼她喝红花附子汤。
她以死相胁,从公主府跑了出来,却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才跑来星云阁,求牧风烟帮忙。
“长陵侯现在何处?”
“我不知道……大概还在府中……”
“公主暂且在此,我去找长陵侯。”牧风烟引着赵璎去了自己的居所,找了一身干净衣衫给她换上,又留下清欢守着她,这才去马厩牵出骊驹,疾驰而去。
她见到朝辞时,他愣愣的坐在描金漆榻上,地上是碎了一地的碗和干涸的药汤。
牧风烟无意与他寒暄,开口便道:“长陵侯意欲何为?”
朝辞抬眼看她,目中已无昔日光彩,甚至连虚伪的笑容也不复存在,整个人颓废不堪。
“那个孽种,不该来到这世上。”
“你怎可这样说你与公主的孩子?!你可知她对你一片痴心?你这样对她,她竟还要我隐瞒此事!”
朝辞惨笑,无比绝望:“一片痴心?谁要她一片痴心?!你可知我也是先帝之子?!”
牧风烟愣住了。
兄妹成婚,还有了骨血,难怪他不愿意留下这个孩子。
她再开口,却觉得自己的话如此单薄无力:“你为何不早说……公主何辜,孩子又何辜?”
“早说?我早就说了我不愿娶她,可是你们有谁真正听了?”
“事已至此,你逼她落胎,她绝不会答应。若是闹到太后那里,恐怕难以收场。”
朝辞冷笑:“不过是一条命赔给她罢了。”
“你既是先帝之子,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恐怕不是为了给她赔命而来的吧?”
朝辞怔了一下,没有回答。
“你是聪明人,今日之事,我不会对任何人提起,包括公主在内。”
朝辞看着她,问道:“你今日,是为她而来,还是为我?”
他那灰败如死的双眼中,忽然升起一丝希冀和渴望。
“我为我自己而来。”她没有说出他想听的答案,幸好,也不是他不想听的那句。
“你既是先帝之子,那么我们之间,还会有合作的余地。”
她知道他只是暂时失去了理智,只要让他记起自己的目的,便不会再意气用事。
他原本就不是一个为了感情,可以不顾一切的人。
能让他不顾一切的,只有权力和野心,只有九州之上,万人叩拜的那个位置。
朝辞的眼中仿佛染进了夜色,慢慢变得漆黑幽暗。
“我先回星云阁,长陵侯若是想清楚了,就请来接公主回去。”
牧风烟转身,向外走去。
她的衣袖却被抓住了。
她回头,看见他目光中泛起一抹哀伤。
“我……若留下这个孩子,你会不会,厌憎我?”
“不会。”
这其中缘由,她一清二楚,朝辞无错,蒙岚无错,赵璎更无错,不过是造化弄人罢了。
回到朱雀宫,早已错过了入宫饮宴的时辰,她陪着赵璎等待,让清欢先去天阙观星。
过了一个多时辰,朝辞终于来了。
他走到赵璎面前跪下,开口道:“下臣罔顾人伦,行为乖张,请公主治罪。”
赵璎急忙扶起他:“夫君何须如此?”
牧风烟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她相信只要朝辞愿意,一定能将此事圆满解决。
回朱雀宫与赵玄弋相见时,她将朝辞的身世告诉了他。
赵玄弋极为讶异:“我与他相识十几年,却未曾发觉他竟是我的兄弟。”
现在想来,当初朝辞劝他放弃封地权柄,亦是早有预谋。
“他若是刻意隐藏,自然发现不了。”
“却不知他的母亲是谁?”
“除却净山巫氏,不作他想。”
牧风烟想起他当初去往净山之前,在自己面前虚言矫饰,她竟还信了他。
但此刻回想起来,当时必是他在试探自己。
赵玄弋:“难怪他会如此待我。”
牧风烟看着他:“你不恨他么?”
“从前恨,现下却不恨了。”
“为何?”
“想必在他心里,恨我更甚。”
牧风烟明白他话中之意。
朝辞虽为皇子,却没有名分,作为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长大,甚至也在影侯府中苦苦煎熬,个中滋味,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赵玄弋,却是圣武帝最疼爱的儿子,母亲也备受宠爱,享尽尊荣。
知晓这一切,却还要在他身边,以朋友身份相处的朝辞,一定是满腔怨恨吧。
正月初五,送穷破五。
朝中百官尚在休沐,却齐齐跪在天元殿外,联名上奏,因女子为官之故,天无瑞雪,恐生大疫,要求免去凤华公主太史令之职。
崔太后派人传诏,命百官散去,待休沐结束上朝再议。
然而却无人离开。
上奏的官员官阶不高,多是些朝会都没有资格参与的小官,三公九卿没有一个在,只胜在人多,长长的队伍一直排到皇城门口。
崔太后虽知此事有人背后操纵,却苦无证据,且法不责众,无计可施之下,只好召牧风烟入宫。
凤堰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