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用血液中的墨水，描绘族群灭绝的史诗。

建安三十七年秋，霜凝琉璃瓦，寒意渗入骨髓。楚翊握剑的手微微发颤，剑锋一挥，那幅《牡丹泣血图》应声裂开。火光舔舐着金粉簌簌坠落，在半空中骤然凝滞，化作母亲临终时的模样。她腹腔洞开，经脉如扭曲的藤蔓，蛊虫半透明的躯体盘踞其中，而核心处那赤金蛊王吞吐着幽冷的光芒，似在嘲弄。

“世子当心！”侍卫的声音被夜风撕碎。楚翊踉跄后退，脚下踩到一块碎瓷，发出“咔嚓”一声脆响。画轴裂口处黑雾翻涌，婴孩啼哭尖锐刺耳，直冲天际。他喉间腥甜，眼前却浮现出七岁那年的画面——母妃端着青瓷碗，逼他饮下褐色药汤。“喝完就好。”她声音温柔，碗底却沉着半枚带血的胎衣，腥气扑鼻。

京城西市的巷尾晦暗潮湿，白纸灯笼摇曳着昏黄的光。阿鸢执笔的手稳若磐石，玄铁护甲与朱砂麻绳缠绕，指节泛白。今夜的采花贼尸首僵硬，双目暴突，舌根发黑。可当她蘸取胭脂时，颜料罐中竟浮起一层黏腻的血膜，腥气扑面而来。

“姑娘这手艺，倒像能勾魂摄魄。”低沉嗓音破开空气中的腐臭，楚翊的大氅扫过门槛，错金腰牌幽光微闪。阿鸢头也不抬，笔锋一挑，死者额间的青黑便被补全。就在最后一笔落下时，尸首猛然睁眼，瞳孔深处一朵血色牡丹绽开，宛如活物。

子夜更鼓敲过三声，佩剑嗡鸣震颤不休。楚翊循声闯入停尸房，正看见阿鸢伏在画案上，舌尖轻抵笔锋，将死者的天灵盖舔出一道浅浅的凹痕。她画过的遗容此刻从宣纸上浮现，半张脸虚实交织，七窍流出混杂蛊卵的尸油，气味令人作呕。

“世子可听过以魂养蛊？”阿鸢忽然轻笑，护甲划开死者胸腔，取出一颗跳动的蛊虫，径直按在自己心口。楚翊拔剑出鞘，剑锋却在触及她衣襟时被无形气墙弹开。他目光一凝，落在她小腹处，那半枚暗红胎记赫然与儿时襁褓上的符咒形状相同，血迹未干般的触目惊心。

狂风骤雨，将画舫里的空气染成了腥味。楚翊破窗而入，目睹阿鸢将堕胎的血液混入颜料之中，手指轻颤。她的腹部因蛊虫蠕动而显得诡异，仿佛胎动一般。“十年前，巫蛊族被灭门那夜，你饮下的可是保命药？”她忽然扯开衣领，露出了锁骨下方三寸处的蛊印，那是由九族三百口人的魂魄炼成的往生蛊，“而我腹中的血肉，本该是你命定的宿主。” 记忆如潮水般倒灌。楚翊看见儿时母妃匕首刺心，鲜血顺着符咒纹路注入襁褓；看见阿鸢被钉在刑架上，将蛊王种进他的溃烂伤口；更看见她每次作画时，那些宿主的记忆化作墨色游入她的瞳孔，又在七日后随蛊虫反哺给他。

当剑尖抵住阿鸢的咽喉时，画舫外的河水翻腾如沸。无数半透明的蛊影从她七窍中涌出，在半空中拼凑成镇南王妃的模样。那被制成蛊母的女人的腹腔中，豢养着的正是楚翊的生魂。“你每画一幅遗容，就是在吞噬我的记忆。”他青筋暴起，语气森冷，“那些牡丹，根本就是噬魂蛊的虫卵！”

阿鸢猛地喷出一口黑血，腹中胎记绽开血光。她抓住楚翊的手按在自己小腹上，那里蛊王正在啃食宿体。“你可知为何每次续命都要饮我的血？因为蛊王每苏醒一次，就会蚕食你一魄。而我能做的，只有将那些被吞噬的记忆……画进别人的皮囊。”

蛊王破体而出时，阿鸢的青丝尽成雪色。楚翊看到她背后浮现出巫蛊族灭门夜的场景：烈火熊熊，少女模样的她将蛊王塞进襁褓，而他母亲的血在符咒纹路上画出灭族印记。原来那碗保命药，是阿鸢以自身骨血为引，将全族气运系于他一人身上。

“你看这胎记……”阿鸢突然扯开衣襟，暗红符咒竟与楚翊胸口的剑伤完全吻合，“是你母亲临死前，用我的血画在你身上的。她说……说镇南王府欠巫蛊族的债，总要有人以骨为笔，以血为墨……”

当蛊王发出凄厉的嘶鸣，阿鸢毅然决然地将其吞入腹中。楚翊的剑锋穿透了她的心脏，无数破碎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目睹了自己成为蛊王的宿主，看见了阿鸢如何以堕胎之血维系生命，更看清了她腹部的胎记，实则是用三百族人的魂魄所绘制的往生咒。。

“你吞下的不是蛊王……”阿鸢化为萤火消散，唇角挂着解脱般的笑意，“是我巫蛊族最后的生路。”最后一缕魂光没入楚翊眉心时，他忽然听见婴儿啼哭。低头看去，掌心绽开一朵血色牡丹，花蕊中蜷缩着一个沉睡的婴孩，眉心点着半枚暗红胎记。

三年后的一天，樵夫在乱葬岗偶遇一幅神秘的画像。画中的女子小腹微隆，而在她的胎记上盛开着一朵永远不谢的牡丹花。镇南王的世子楚翊，自从那夜之后便音讯全无，唯有每逢十五之夜，京城河畔的画舫中便会传来婴儿哭声，伴随着若隐若现的蛊笛音，似乎在血月下编织着新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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