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有点长,是以第一人称写的
建隆三年的桂花香得发腻。
我盯着喜帕下那双交叠的素手,白玉般的指尖被掐得发青。谢云翊今日涂的是丹砂色蔻丹,像极了刑场上溅在青砖上的血珠。
"吉时到——"
司礼官的唱喏声被夜风撕碎。我攥住她的手腕跨过火盆,玄色婚服下摆扫过满地枣生桂子,发出令人牙酸的簌簌声。这些本该象征早生贵子的吉祥物,此刻却像极了坟茔前的纸钱。
拜堂时我嗅到了血腥气。
不是喜堂里该有的牲血腥,是铁锈混着腐肉的臭。余光瞥见喜婆们煞白的脸,她们应该也看到了——谢云翊的裙裾正在渗出暗红,在火把映照下宛如地狱里开出的曼珠沙华。
"送入洞房!"
最后一声唱喏落得急促。我几乎是拖着谢云翊穿过回廊,她的嫁衣在石阶上拖出蜿蜒血痕。推开房门瞬间,我听见自己骨节发出的脆响。
"沈将军急什么?"她终于开口,声音像浸了冰的玉磬,"三年前在法华寺,你可不是这般猴急的模样。"
我猛地扯下她盖头。金丝凤冠下是张素净的脸,唯有唇上胭脂红得刺目。她冲我笑,眼尾却坠着泪,像血泊里化开的胭脂。
"你早知道今天?"我拔出匕首挑断她腰间玉带。
谢云翊忽然凑近,发间步摇的东珠擦过我喉结:"知道啊,知道你会来娶我,知道你会带玄甲军围了谢府,知道你……"她忽然咳嗽起来,大红喜帕上绽开朵朵血梅,"知道你会亲手剜出我爹的心。"
我掐住她下巴的手在抖。窗外忽然炸开信号弹,紫焰冲天而起——那是玄甲军动手的信号。谢云翊却突然抓住我手腕,将匕首捅进自己心口。
温热的血溅上我婚服的金线团龙。她倒在我怀里笑,嘴里涌出的血沫染红了喜服下摆:"沈昭,你看这合卺酒……"她举起不知何时攥在手中的酒盏,血水混着酒液从杯沿溢出,"可还甜么?"
天牢地底的寒气能蚀骨。
我躺在死囚营的草堆里,听着锁链叮当声由远及近。三年来这声音响了三百六十四次,每次都会拖走个血人。今天该轮到我了——皇帝的炼丹炉需要新的药人。
"沈家小子命硬啊。"狱卒掀开我眼皮,烛火在瞳孔上烫出焦痕,"谢家余孽点名要你活着,说是要你亲眼看着……"
铁门轰然洞开。我眯眼看着逆光处的人影,玄色大氅下摆绣着银线螭龙——这是天机阁主的制式。来人走近时我闻到了苦杏仁香,混着腐肉与血腥,像极了那夜谢云翊身上的味道。
"沈将军别来无恙。"清冷女声响起,绣金线的皂靴踩上我手腕。我猛地抬头,对上双熟悉的凤眼。
是谢云翊。
她比三年前更美了。雪肤上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唯有眼尾那抹朱砂痣红得妖异。我张口要喊,喉咙里却涌出铁锈味——三年前她刺穿我心口的匕首,原来还淬了哑药。
"带去炼魂台。"她转身时大氅掀起,露出后颈处狰狞的烙铁伤疤。我盯着那处疤痕,突然想起三年前谢府地牢里,我也曾在相同位置烙下过沈家印记。
炼魂台的火盆烧得正旺。我被锁在铜柱上,看着谢云翊将银针刺入囚犯天灵盖。那人发出非人的惨叫,七窍流出黑血,肌肉却诡异地蠕动起来。
"这是傀儡术。"她指尖掠过我胸口的旧伤,三年前的匕首痕早已结疤,此刻却隐隐作痛,"以人皮为符纸,以骨血为朱砂,将活人炼成提线木偶。"
我忽然明白这些日子失踪的官员去了哪里。昨夜工部侍郎暴毙时,衙役在他家地窖发现了十八具干尸,每具心口都钉着刻有谢家图腾的铜钉。
"沈昭,你看好了。"谢云翊忽然割破手腕,将血滴进火盆。火焰腾起时变成幽蓝色,映得她半边脸宛如罗刹,"这才是真正的血色婚礼。"
我在长安城最下贱的暗娼窟找到了第一个傀儡。
那是个告老还乡的翰林,此刻却穿着薄纱在台上跳胡旋舞。老鸨说他是半个月前来的,出手就是十锭金元宝,只要能看管好他——"说是要给亡妻跳招魂舞"。
我挤进人群时,他正巧旋到油灯旁。火苗燎着纱衣,我却看清了他后背的符咒。朱砂混着人血画的符,在焦黑的皮肉上蜿蜒如蛆。
"这位客官要试试吗?"老鸨凑过来,脂粉味混着腐臭,"只要三两银子,就能让李大人为您独舞一曲。"
我扔给她玄甲军令牌。人群忽然骚动,那翰林突然七窍流血扑倒在地,后背符咒竟开始蠕动。我挥刀劈开他胸腔时,围观人群爆发出尖叫——那颗心脏上,密密麻麻刻满了"沈昭"二字。
雨夜追到城隍庙时,我又闻到了苦杏仁香。谢云翊坐在供桌上抛接铜钉,每枚钉尖都沾着暗红。
"你在收集心头血?"我剑尖挑破她衣袖,露出小臂上交错的疤痕,"用仇人的血画符?"
她忽然笑出声,指尖弹飞铜钉。钉子穿透梁柱时带起劲风,将泥胎神像的眼睛刮落一颗。我接住那颗琉璃眼珠,倒影里映出谢云翊惨白的脸。
"不是仇人。"她忽然贴近,冰凉的指尖点上我心口,"是祭品。"
供桌下的阴影忽然蠕动。十八具傀儡破土而出,每具心口都嵌着铜钉,钉头上刻着不同的生辰八字。我挥剑斩断最近那具的脖颈,人头落地时,我看见他后颈处也有个烙印——和谢云翊一模一样的螭龙纹。
"沈家灭谢家满门时,"她声音在雨里飘忽,"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你们会成为傀儡的养料?"
皇帝炼丹房的地砖缝里嵌着碎骨。
我踩着朱砂绘的阵法往里走,两旁铜炉里烧的不是香,而是泡着人眼的药酒。丹童们面无表情地捣着药杵,石臼里传来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沈爱卿来得好快。"皇帝从丹炉后转出,龙袍上绣着和谢云翊大氅相同的螭龙,"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他举起个琉璃瓶,里面泡着颗跳动的心脏。我认得那上面的胎记——与我心口处的一模一样。
"谢家丫头没告诉你?"皇帝忽然掐碎瓶子,黑血顺着他金丝袖口滴落,"你们沈家欠谢家的,何止三百条人命。"
地宫开始震颤。我转身时看见谢云翊从阴影中走出,她今夜没穿玄色,而是着了身素白孝服。孝服下摆却绣着血色螭龙,在烛火下宛如活物。
"你早知道了?"我握剑的手在抖。
她忽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伤疤。那处皮肉扭曲如蜈蚣,中央却嵌着块玉佩——正是三年前我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沈昭,你看清楚。"她指尖插进伤口,生生剜出块血肉模糊的东西,"这是你给我的聘礼。"
我踉跄后退撞上丹炉。炉火映出我们交叠的影子,竟像极了洞房夜的红烛。谢云翊忽然扑上来,我们一同滚进丹炉,火焰瞬间吞没了喜服与孝服。
"当年你爹带兵围了谢府,"她在火中笑,发丝被烧成灰烬,"我娘就是抱着我跳进丹炉的。"
我忽然明白她身上的苦杏仁香从何而来——那是被火焚烧时,皮肤焦糊的味道。她捧起我的脸,泪水混着血水落下:"沈昭,这火暖不暖和?"
丹炉轰然炸开时,我看到满天星子都在坠落。谢云翊的身体正在碎裂,像被击碎的瓷器。她最后望向我的眼神里,竟带着三年前初见时的温柔。
新帝登基那天,我在乱葬岗找到了谢云翊的残骸。
她碎成百十块埋在尸堆里,每块骨头上都刻着符咒。我将她拼凑成人形时,发现她左手攥着个青铜傀儡——那是我十二岁时的模样。
玄甲军清理谢府废墟时,挖出了口锁龙井。井底泡着具无皮女尸,四肢被铁链锁成跪拜姿势。仵作说她死前被活剥了脸皮,而井壁上刻满生辰八字,正是我沈家历代先祖。
我忽然想起三年前成婚前夜,谢云翊曾约我去法华寺后山。那天月色很好,她穿着月白衫子站在桃树下,说想给我看个秘密。
"沈昭,你看这棵桃树。"她指尖抚过树皮上的疤痕,"其实它里面,早被蛀空了。"
如今那棵桃树依然开着花,只是花蕊是黑色的。每逢月圆夜,树下就会渗出血水,混着苦杏仁香。
我卸任玄甲军统领那日,有人在城隍庙发现具无脸女尸。她穿着大红嫁衣,心口插着半块玉珏,旁边用血写着:"此心还你"。
我收殓她时,发现她后颈有处烙铁伤疤。伤疤下隐约可见个"翊"字,被火舌舔舐得模糊不清。
大胤十年的雪下得特别大。
我站在法华寺后山,看着新栽的桃树抽芽。树皮上还留着那道疤痕,像极了谢云翊心口的伤。
"施主又来看桃树?"小沙弥送来热茶,茶盏里飘着苦杏仁香。
我接过茶的手一顿。抬头时,看见山道上走来玄色大氅的身影。那人发间插着支白玉簪,簪头雕着螭龙纹。
"这位施主……"小沙弥想拦,却被我挥退。
她走到近前时,山风卷起她大氅下摆。我看见了——她后颈处有道新鲜烙痕,形状是半朵残梅。
"这位公子,"她忽然开口,声音像浸了冰的玉磬,"可曾见过一个穿玄甲的男人?"
我望着她眼尾的朱砂痣,忽然想起三年前洞房夜。那时她也是这样问我,指尖沾着血在我掌心写字。
"姑娘要找的人,"我拔出腰间长剑,剑身上映出我们交叠的影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她忽然笑了,发间步摇的东珠擦过我喉结。这次我闻到了桂花香,混着新雪的清冽。
"沈将军,"她指尖点上我心口胎记,"这次换你当傀儡可好?"
山道上传来马蹄声。我握剑的手忽然使不上力,看着她将符咒贴在我眉心。最后一刻,我看见她眼底闪过水光——和谢云翊跳进丹炉时,一模一样。
雪落无声。我倒下时,听见她哼着幼时的童谣。那调子很耳熟,像极了三年前谢府灭门那夜,我从火场里抱出的襁褓中传来的啼哭。
后记
史书记载,大胤十年冬,废太子旧部作乱。玄甲军统领沈昭率部平叛时失踪,只留半块染血的玉珏在城隍庙前。
江湖传闻,天机阁新任阁主喜着玄色,发间永远簪着支白玉螭龙簪。有人曾在塞外见过她,怀里抱着个无脸傀儡,傀儡心口嵌着块刻满生辰八字的铜钉。
而长安城的茶馆里,说书人总爱讲段奇闻:每逢月圆夜,法华寺后山的桃树就会开出血色花朵。有胆大的樵夫曾在花蕊中见过半块玉珏,上面刻着"沈昭"二字,旁边躺着粒苦杏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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