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色渐深，杜若在灯下仔细翻阅父亲的手稿。这些文字虽然陌生，却给她一种奇异的亲切感。其中一页记载着父亲对某个案件的疑虑，提到了"林"字，但后面的内容被人为撕去了。

"还没休息?"

慕容铭翊的声音让杜若一惊，她慌忙起身行礼，却被他抬手制止。他换了一身月白色常服，发丝微湿，似乎刚沐浴过，身上带着淡淡的龙涎香，‌发间还别着一支新折的荷花，花瓣上凝着夜露，在烛光下泛着微光——那是他特意从御花园摘来的，说"若儿看折子伤眼，这荷花能清心明目"。‌

“在看什么?"他在她身边坐下，自然而然地凑近。

杜若心跳加速，将手稿推到他面前，指着那个"林”字，眼中满是疑问。

慕容铭翊眉头微蹙："你父亲杜明远，曾是礼部侍郎。十年前因弹劾林贵妃之父林大将军贪污军饷，反被诬陷勾结废太子谋反，满门抄斩。”他的声音低沉，"你与你母亲是唯一的幸存者，被没入宫中为婢，后来你的母亲也死了，你就那时认识的朕。”

杜若浑身发抖，一些模糊的画面闪过脑海——火光，哭喊声，还有被人强行拖走的恐惧。‌她忽然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荷花香，与记忆中冷宫墙角的野荷气息重叠，那时她总把偷来的馒头藏在荷叶里带给小皇子。‌

"别怕。"慕容铭翊轻轻握住她的手，"朕已命人重查此案，定会还你父亲清白。"

杜若抬头看他，忽然注意到他掌心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白色的细布在烛光下格外显眼。‌细布边缘绣着极小的荷花纹，针脚细密——正是她昨夜熬夜为他缝的伤药包，当时她还说"这荷花纹能止血生肌"，却没说绣这纹样时手都在发抖，生怕绣坏了惹他生气。‌

她忍不住伸手轻触，眼中满是心疼。

慕容铭翊呼吸一滞，反手将她的柔夷整个包裹在掌心："若儿，你可知道，当年若不是你，朕早就死在冷宫了。”

杜若茫然摇头。

"那时朕才十岁，被林贵妃陷害，母妃惨死，朕被关在冷宫等死。"慕容铭翊的声音带着久远的痛楚，"是你每天偷偷送食物，陪朕说话，告诉朕一定要活下去。”

杜若的眼前忽然浮现出画面——寒冷的冬夜，她缩着身子钻过狗洞，怀里揣着半个偷来的馒头。冷宫里那个男孩蜷缩在角落，冻得嘴唇发紫...‌男孩身下垫着干枯的荷叶，是她秋天时偷偷塞进狗洞的，说"这样殿下就不会被寒气侵体"。‌

“后来林贵妃发现了，命人给你灌了哑药，打得你奄奄一息，然后扔出了宫。"慕容铭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朕以为你死了...直到那天在御书房见到你。”‌他喉结滚动，没说出当年他疯了一般翻遍京城，却没有她的下落时的失落感。

杜若的眼泪无声滑落。她忽然明白为何慕容铭翊看她的眼神总是那么复杂，为何他对她如此执着。她是他黑暗童年里唯一的光，而他找了她整整十年。

“陛下..”她哽咽着，不知该说什么。

慕容铭翊抬手拭去她的泪水，动作轻柔得不像那个杀伐决断的帝王："别哭。你能活着，对朕来说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他指尖残留着龙涎香与荷花露水的气息，轻轻摩挲过她眼尾时，她忽然想起昨夜他伏案批折，自己研墨时偷偷在砚台边刻了朵荷花——那荷花纹路正与他腰间玉佩的荷花纹严丝合缝。‌

两人相对无言，烛火在静默中摇曳。这一刻，十年的时光仿佛从未存在过，他们还是冷宫里相依为命的两个孩子。‌慕容铭翊忽然解下腰间玉佩，轻轻系在她腕间——玉佩内侧新刻了"长乐未央"四字，正是当年冷宫小皇子刻在荷花灯上的祈愿。杜若腕间新戴的翡翠镯与玉佩相碰，发出清越声响，镯内暗格里的解毒丸微微颤动，映着烛光宛如一颗凝着夜露的荷珠。‌

翌日早朝，慕容铭翊高坐龙椅，面色阴沉得好似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众臣心头。他听着大臣们奏事，目光却时不时如利刃般扫过站在官队列中的顾然，顾然正专注地记录着，笔尖在奏折上沙沙作响，仿佛不知这朝堂暗流涌动。

“陛下，边关急报！”兵部尚书匆匆出列，脚步急促，双手呈上一封加急军报。慕容铭翊伸手接过，展开一看，眼中寒光乍现，那寒光似能穿透纸张，直刺千里之外的边关：“林大将军未经传召，擅自回京？”

满朝哗然，大臣们交头接耳，议论声嗡嗡作响。林大将军身为边关统帅，手握重兵，无诏回京等同谋反，这可是震动朝野的大事。

“林将军上奏说，听闻陛下近日收留了罪臣杜明远之女，担心陛下受奸人蒙蔽，特来进谏。”兵部尚书硬着头皮解释，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慕容铭翊冷笑一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带着无尽的嘲讽与寒意：“好一个忠君爱国。”他缓缓起身，龙袍翻卷，如一片乌云压向众臣，他扫视群臣，目光如炬：“传朕旨意，林大将军即刻进宫见驾，朕倒要看看，他有何高见！”

不多时，林大将军迈着沉稳而傲慢的步伐踏入大殿。他身披重甲，甲胄上的寒光与慕容铭翊眼中的冷意相互辉映。林大将军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却带着几分倨傲：“末将参见陛下！听闻陛下被罪臣之女蛊惑，末将心急如焚，这才星夜兼程赶回京城，还望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莫要被奸邪蒙蔽了双眼！”

慕容铭翊心中怒火中烧，却强忍着没有发作。他深知林氏在朝中势力深厚，盘根错节，自己虽为帝王，却一时难以撼动这棵大树。“林大将军，你口口声声说杜若是奸邪，可有证据？倒是你，未经传召擅自回京，这谋反之罪，你可认？”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在大殿中回荡，试图以帝王之威压制对方。

林大将军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陛下，末将一心为了朝廷，为了陛下。那杜明远当年勾结废太子谋反，证据确凿，末将不过是秉公处理。如今他的女儿又出现在陛下身边，难保不是别有用心，欲为父翻案，扰乱朝纲！”

慕容铭翊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何尝不知这是林大将军的污蔑之词，可当下却难以反驳。林氏在朝中经营多年，许多大臣都与他们有牵连，自己若贸然行事，恐怕会引发朝局动荡。“林大将军，你父亲当年陷害杜明远勾结废太子谋反，不过是欲加之罪！如今你倒打一耙，还妄图以莫须有的罪名加害忠良之后，真当朕是昏君不成？”慕容铭翊虽言辞激烈，但心中却有些无奈。

林大将军脸色一变，但很快又镇定下来，他磕头道：“陛下，末将一片忠心，天地可鉴！还望陛下明察！若陛下被那杜若迷惑，听信谗言，恐将陷江山社稷于危难之中啊！”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一名侍卫匆匆跑进大殿，单膝跪地：“陛下，宫外有一伙人闹事，声称要为杜明远讨回公道，还举着‘还杜大人清白’的旗子！”

慕容铭翊眼神一凛，心中明白这定是林大将军的阴谋。他转头看向林大将军，目光如刀：“林大将军，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京城煽动百姓闹事，妄图以民意逼迫朕就范！”

林大将军脸色煞白，连忙跪地磕头：“陛下，末将冤枉啊！末将一心为了朝廷，绝不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慕容铭翊冷哼一声，心中却满是愤懑。他深知此时动不了林大将军，若强行处置，只会让朝局更加混乱。“哼！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朕暂且将你软禁府中，待朕查明真相，再行发落！”

几名侍卫立刻上前，将林大将军“请”出大殿。林大将军挣扎着喊道：“陛下，您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啊！陛下——”

慕容铭翊不再理会他的呼喊，转身回到龙椅上，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他目光扫视着众臣，心中明白，这满朝大臣中，不知有多少是林氏一党的。“朕今日便要让天下人知道，朕的江山，容不得任何奸佞作祟！凡是妄图谋逆者，无论是谁，朕都绝不轻饶！”他的声音虽坚定，但心中却有些沉重。

众臣纷纷跪地，齐声高呼：“陛下圣明！”但慕容铭翊知道，这不过是表面的顺从，林氏的势力依旧如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

退朝之后，慕容铭翊回到御书房，疲惫地靠在椅子上。顾然跟了进来，轻声说道：“陛下，今日之事，恐怕只是林氏一族的开端。他们在朝中盘根错节，定会想尽办法营救林大将军。”

慕容铭翊揉了揉太阳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虑：“朕又何尝不知。但朕已下定决心，定要彻查此案，还杜家一个清白，也让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受到应有的惩罚。只是当下林氏势力庞大，朕一时难以动他们。”

顾然点了点头：“陛下英明。只是，那宫外闹事之人，该如何处置？”

慕容铭翊沉思片刻：“传朕旨意，将带头闹事之人严惩，但不可伤及无辜百姓。同时，张贴告示，安抚百姓，就说朕定会查明真相，还杜明远公道。”

顾然领命而去。慕容铭翊望着窗外，心中想着杜若。他知道，这场风波还未平息，他必须尽快查明真相，保护好杜若，不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而此时，杜若正在御花园中，手中拿着一朵荷花，眼神却望向远方，似乎在担忧着朝堂上的局势。慕容铭翊暗暗发誓，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要为杜若撑起一片安宁的天空，哪怕要与整个林氏集团为敌，他也在所不惜。

夜深人静，月色如水，洒落在御花园的每一个角落。杜若独自在花园中漫步，白日里宫女们窃窃私语的话语在她脑海中不断回响，林大将军回京了，朝堂上剑拔弩张。她虽不记得往事，但本能地对“林”这个姓氏感到深深的恐惧，仿佛那是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恶魔，随时会将她吞噬。

“睡不着?”

熟悉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寂静，让杜若猛地回头。只见顾然站在月下，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层淡淡的银边。

“顾大人...”她惊讶地看着他，眼中满是疑惑，“这么晚...”

顾然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春日里的暖阳，温暖而柔和：“路过城南那家点心铺，想起你爱吃他家的桂花糕，就带了些来。”

杜若眼睛一亮，仿佛夜空中闪烁的星辰。她快步走上前，接过食盒轻轻打开，香甜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她忍不住捏起一块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那模样像极了一只偷腥的猫儿。

顾然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满是柔情。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不由自主地说道：“小时候你第一次吃这个，沾了满脸的糖粉，杜大人还笑话你...”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只见杜若的表情瞬间黯淡下来，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点心，轻声道：“我...记不得父亲...的样子了..”那声音轻得如同夜风中的叹息，带着无尽的落寞与哀伤。

“他会为你骄傲的。”顾然忍不住伸手，轻轻拂去她嘴角的碎屑，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到一只受伤的小鸟，“你那么坚强，那么善良...”

杜若抬头看他，月光下顾然的眉眼温柔得令人心碎。他的眼神中满是关切与爱意，那爱意如同潺潺的溪流，缓缓流淌进杜若的心田。她忽然意识到，这个陪伴她十年的男人，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就像她黑暗世界中的一盏明灯，在她迷茫无助时给予她温暖和指引。

“顾然.”她轻声唤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却不知该说什么。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化作了一抹羞涩的红晕，爬上她的脸颊。

暗处，一道明黄色身影悄然隐去。慕容铭翊站在树影中，看着月下相对而立的两人，拳头在袖中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手腕滴落，他却浑然不觉。他的心仿佛被千万根针同时刺痛，一种从未有过的嫉妒和愤怒在他心中熊熊燃烧。他本以为自己才是那个能保护杜若、给她幸福的人，可此刻，看到杜若与顾然之间那默契而温情的互动，他才发现自己竟如此害怕失去她。

“朕的杜若...”慕容铭翊在心中默默念道，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与决绝。他深知，自己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他要尽快查明真相，铲除林氏势力，给杜若一个安稳的未来。同时，他也要让杜若明白，自己才是那个能陪她走过一生的人。

而此时，杜若与顾然依旧沉浸在彼此的氛围中。杜若微微鼓起勇气，问道：“顾然，这些年，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顾然温柔地笑了笑，轻声说：“傻瓜，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无论发生什么。”

夜更深了，月色依旧皎洁。慕容铭翊转身离去，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但他知道，这场斗争才刚刚开始，他不能就这样放弃。他要为了杜若，为了这江山社稷，与林氏一族斗到底。而杜若，在顾然的陪伴下，也渐渐忘却了心中的恐惧，只沉浸在这片刻的温暖与安宁之中。然而，命运的齿轮仍在不停转动，他们的未来，又将何去何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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