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夜色像被打翻的墨水瓶，浓稠得化不开。池子俊蹲在芦苇荡里，听着远处此起彼伏的呼喊声，把脸深深埋进膝盖。水草腥气钻进鼻腔，他抽了抽发红的鼻子，指尖死死抠着裤缝——砖块明明是从二姐池小爱手里滑出去的，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是他干的？

"小俊——"

"快回家吧——"

此起彼伏的呼唤声惊起夜枭，少年缩了缩脖子。月光下芦苇荡波光粼粼，他突然想起昨天傍晚，二姐攥着块青砖在晒谷场转悠，红色发带在风里飘得像团火。

"姐！"他记得自己这样喊过，但池小爱猛地转身时，那双总是含笑的杏眼竟淬着寒光。青砖从她颤抖的指尖坠落，正巧砸中路过男孩的后脑勺。

村口的犬吠打断回忆，池子俊抹了把脸，刚要起身却听见芦苇丛哗啦作响。月光勾勒出男人高大的轮廓，周京云的军靴踏碎水面倒影，惊得青蛙扑通跳入水中。

"自己出来，还是我拎你？"

当周京云提着哭哭啼啼的少年出现在池家院门口时，屋檐下的白炽灯正扑棱着飞蛾。林桂花扑上去搂住儿子，眼泪把蓝布衫前襟洇湿大片。池城抄起竹扫帚就要抽，却被周京云抬手拦住："池叔，孩子们说当时晒谷场还有别人。"

池兰兰倚着门框，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妹妹们。池小苗缩在阴影里啃指甲，池小爱却反常地凑到母亲身边，指尖绞着红发带绕圈："要我说，指不定是哪个暗恋大姐的......"

"你最好闭嘴。"池兰兰突然开口，惊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走。她盯着二妹发间晃动的红绸带，那抹猩红像极了晒谷场上残留的血迹。

周京云的目光在姐妹间逡巡，忽然从军装口袋掏出块碎布。靛蓝粗布上沾着砖灰，边缘参差的撕裂痕迹明显是仓促撕扯所致。池小爱倒抽冷气，慌忙把右手背到身后——她新做的的确良衬衫，正缺了半截袖口。

"明早我让人送聘礼来。"周京云突然转了话头，惊得林桂花差点打翻搪瓷缸。月光落在他肩章上流转，池兰兰这才注意到他军装下摆沾着夜露，裤脚还挂着几根芦苇穗。

次日黄昏，卡车轰鸣声惊飞了满村麻雀。缝纫机、录音机、摞成小山的锦缎被面......围观人群的惊叹声中，池小爱死死掐住掌心。她看着大姐站在卡车旁，阳光给那袭旧蓝布裙镀上金边，忽然想起前日供销社里，宋问景听说退婚消息时捏碎的搪瓷杯。

"姐真是好福气。"她甜笑着挤到最前头，指尖拂过缝纫机锃亮的金属面板，"就是不知道这些好东西，能不能留得住......"

话音未落，池兰兰突然攥住她手腕。阳光下，二妹腕间赫然有道新鲜擦伤，暗红血痂旁还沾着砖灰。池小爱慌乱抽手，红发带却被卡在缝纫机转轮上，扯开发髻的瞬间，几缕碎发黏在冷汗涔涔的额头。

"若要人不知，"池兰兰贴近她耳畔，声音轻得像叹息，"就管好自己的爪子。"

卡车发动机仍在轰鸣，池小爱却觉得周遭突然寂静。她望向院墙外，周京云正弯腰和儿子说话，小男孩后脑勺的纱布白得刺眼。有风吹过，晒谷场上未扫净的砖灰打着旋儿，在夕阳里泛着诡谲的金红。

夜色再次降临池家小院时，池小爱蹲在井台边搓洗衣裳。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砖墙上，像只蓄势待发的兽。搓衣板突然"咔"地断裂，她盯着水中晃动的月影，忽然露出个森然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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