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直在下着。寒冷还在加深,我早起时发现湿漉漉的樟树叶子上有一层薄薄的冰层,池塘上飘落着腐烂了的花瓣,只有苦楝树和白山茶,还在雨里静默着。
我得写点什么。我试图徜徉在书海里,却失败了,只是每天抱着电脑,找各种各样的怪谈,也找了一点烟楼的故事。传说烟楼最早是某个民国官员的府邸,后来不知为何又变成了闹鬼的凶宅,过了好多年,又被改造成了日本宪兵的司令部,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烟楼又被改造成了公寓。
只要有空,我就会独自走在烟楼的长廊里,淋淋沥沥的小雨,让整个楼都飘着一股霉味。其实在烟楼的离奇传说里,死过不少人,有仕途不顺的风流浪子,满腹经纶喂了狗的失意政客,殉情的千金小姐,还有拒绝投降日本兵、被***小将批斗的学者……我踩着满是潮湿的地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犹如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我不由得会产生很多美丽幻想,仿佛穿越历史,看见了一个手捧玫瑰的优雅淑女,或是神情恍惚迷离的浪子。走廊尽头有一个木窗,外面灰蒙蒙的细雨,给人孤寂湿冷的感觉。它会不会是一条时空隧道?一个平行世界交汇的奇点?或许吧。
我倚在墙上,仿佛听见了来自不同时空的灵魂的声音,他们交谈,问候,他们的笑声哭声,在整个烟楼里回荡着。
人不可能没有朋友。在走廊的四周,有那么多木门,我时常观察着,希望有人陪我聊天。写不出文章的日子,格外的焦虑,我需要同类。
我的房间是203号房,我的隔壁201住着两位男士,也是不怎么出名的作家,一位瘦得像棍子,另一位胖得像发酵了的酵母。他们似乎年龄都不小了,都是单身。201永远散发着一种霉味,我从虚掩着的门里望去,总能看见他们坐在电脑前,打游戏。每当我想跟他们搭讪,他们总是皱着眉把门关上。
205号房,住着一对夫妇,男人是个博士,女人没有工作,在家里带几个月的孩子。深夜时分,夫妻之间总是发生激烈的争吵,然后是东西打碎和肢体冲突的声音,婴儿的哭声,男人的责骂,女人压抑的哽咽,让人不寒而栗又感到一阵崩溃的烦躁。第二天,我总是能在水房里遇见博士夫人,她虽然脸上有着明显的伤痕,却依旧对我微微一笑,保留了体面和尊严。我看着她的眼睛,心里莫名感到一阵钝痛。哭和笑都有可能是假的,可是心底的情感是不会骗人的(虽然我也是个女人,可是在某一瞬间我真的想把她从那个男人身边夺过来,让她再也不会害怕和痛苦),可是那个女人,白天她丈夫不在家,她完全可以趁这个机会报警,但是她没有,因为孩子吧?女人,被家庭和孩子困住了的女人啊!
不过,他们也有不争吵家暴的夜晚,那就是make love的时候。那位博士自己高声呼喊,夫人还是发出压抑的呻吟,我分不清她是痛苦还是享受,或者说,她只能化痛苦为享受,这让我抓狂。
烟楼也还有不少女子,她们少有年轻女子的活泼灵动,很多理工类学科的女子,一个实验做了上万次,却只能证明实验的失败,她们眼睛黯淡无光,发色干枯,只有在谈到实验时,才会露出一丝偏激呢狂热,让你意识到她并不只是个空壳,这样的人,在烟楼里可以看到很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压抑焦虑偏激扭曲,如果说烟楼外的人用理智和亲情克制自己,或者是被外界的偏见和枷锁强制压抑自己,假装自己精神很好,很有活力,那么烟楼里的人就是连装都不装了。我印象极为深刻的一位女士,住在212房间,她经历了一场刻骨铭心的失恋,白天,我们从未遇见她,可是一到了晚上,她就悄悄走出来,一边在水房里洗衣服,一边轻哼着自编的小曲,最可怕的是,唱着唱着,就会变成不绝如缕的哭泣!有几次,我想去水房接点热水冲泡面,就碰上了她。白色睡衣,长长的头发遮住了脸,她的手指瘦长,关节骨粗大的突起,指甲紧紧扣着一团衣服,像是在抓着一个鲜血淋漓的心脏。
还有,有人爱上了一根胡萝卜,每天跟它对话。有人把死猫放在头上,有人一边扫地一边自言自语,轻轻的微笑,还有一个人安眠药混着威士忌吃,吃完了跑到大雨里裸奔,另外一个则是一口气灌了两瓶红酒,把棉被放在阳台下,然后从阳台往下跳。
这地方,分明是个疯人院吧!
我对未来也很焦虑,写不出来东西,也没有人能给我指导。我的心情越发压抑,认识笠井一,成为了我人生中重要的一个转折点。
笠井一,自从他两年前犯了“协助自杀罪”,被关进疯人院里了一段时间,很少有人和他往来。他住在烟楼的最顶层,512房。传说五十多年前,512房的一个女人不知为何在这里上吊自杀,这位女子生前是学戏的,在漆黑的雨夜,有人曾看见过,顶楼天台上有一个身穿戏服的女子,正咿咿呀呀的唱着《侧美案》,倘若如此,这姑娘的爱情还真是凄惨。
因为这个传说,没人住在这,偏偏这个笠井一,说这里比较清静,住下了。笠井一长什么样子,很少有人知道,听说他是贵族家庭的次子,一心一意的想搞文学,年仅二十六七,就写了三十余篇文章,这,在烟楼里一群见不得光的老鼠之中,算是不错的了。
烟楼里有一些文艺青年,喜欢写作,只是他们的话题,时常是虚矫冷漠,遮遮掩掩的,一个人一转过身去,他交谈过的人就会对他大肆谩骂,由于变脸变得太快了,时常会让我吃惊,就算是川剧变脸,变脸的时候也会有个短暂的过渡征兆。曾经有一位男青年,常向我们吹嘘,他将要在《青鸟》上发表文章,令我羡慕不已,他甚至俘获了一个美女的心,还把情书给我们读了读
“不管风云怎样变换,世事怎样变迁,我们都要世世代代厮守在一起。”
结果呢,后来证明,他只是遇到了骗子,白花了五万块钱,美女要了三万分手费,走了。(说好的世世代代在一起,结果他只是被骗了一下就跑了,所谓爱情,什么山盟海誓,也不过如此?)这位青年也是受不住打击,他的家人把他送进了真正的精神病院。
可是,笠井一发表是实打实的,有据可查。但是很多人都觉得他傲慢自大,思绪混乱,根本不会写作,还有一些觉得他是哗众取宠,写文章只不过是为了吸引异性罢了。我对他的好奇心也越来越重,想找他聊天。
然而,我不敢去,那个514号房门上,总是有血红色的字迹,狰狞恐怖。直到那个深夜,下着大雨,我站在烟楼外面,学习了五个小时,我快疯了,想淋雨清醒一下。
突然,有个影子从我身边飘过,我一把抓住了那个影子。才看清,那是个男人。
那个男人穿着黑色的衣服,刘海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雨水顺着他的额头留下,在下颚上汇集,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的盯着我,他的眼睛不大,里面没有麻木或者疯狂,而是一种以生具来的厌恶和嘲弄,他的嘴角带着下意识的微笑,这时,一道白色的闪电划破了天空,我吓得一激灵,因为在那一闪而过的白光下,我看到了一张恶鬼的脸。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正不知如何是好时,男人开口了。
“你来我这儿敲过门。我就是笠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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