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突然停了。
我掀开帘子,长公主府门前的石狮嘴里含着铜球,在暮春的阳光下泛着冷光。扶着小丫鬟的手刚落地,就看见角门处两个侍卫的佩刀柄上缠着明黄丝绦——这是内廷侍卫才准用的颜色。
"姑娘当心台阶。"绿萼在我耳边轻道,手指却在我掌心划了三下。这是我们来时约定的暗号,代表发现三个可疑人物。
我借着整理鬓边碎发的动作扫视全场:左前方捧着锦盒的侍女指甲染着凤仙花汁,右廊下那个摇团扇的小姐腰间挂着双鱼玉佩,都是前世记忆里宦官集团培养的耳目。
水晶帘哗啦一响,扑面而来的沉水香里混着丝缕龙涎。宴会厅里,兵部尚书家的宋小姐正举着盏波斯琉璃对光细看,靛蓝光影在她脸上游弋如活物。"这纹路像不像西域的地图?"
她指尖点着杯壁某处,周围五六个贵女立刻凑过去。而靠近东窗的那群人突然发出做作的笑声,我瞥见她们案几上的茶点摆成了标准的九宫格。
"沈家妹妹来得正好。"林瑟瑟从九宫格后站起身,云锦披肩上金线绣的缠枝莲随动作起伏,晃得人眼花。她腕间的鎏金镯"叮"地磕在青瓷茶壶上,"刚沏的明前龙井..."
滚烫茶水泼向我的刹那,时间突然变得很慢。能看清每一片茶叶在空中的旋转轨迹,热水蒸气扭曲了林瑟瑟唇角得逞的弧度。月华裙吸饱茶汤变成深色,脚边地毯腾起一小片白雾。
满厅寂静。宋小姐手里的琉璃盏"咚"地搁在案上。
"哎呀!"林瑟瑟用帕子掩着嘴,却弯成新月,"手滑了。"她腕子一翻,露出内臂上朱砂点的守宫砂——这是宦官养女们特有的标记,用来向主子证明清白。
我拎起裙摆抖了抖,茶水珠溅在她绣鞋上。案几中央的葡萄酿刚启封,紫红液体在琉璃瓶里反射着诱人的光。"西域进贡的?"指尖抚过瓶身凝结的水珠,冰凉触感让人想起前世冷宫的雪,"听说陈大监最爱用这个佐..."
"你!"林瑟瑟突然变了脸色,鎏金镯撞在案几上发出脆响。我手腕一倾,整瓶酒液泼在她胸前。云锦遇水立刻晕开大片紫红,像团淤血。
"手滑。"我学着她方才的调。她胸前挂着的小金锁沾了酒液,露出内侧刻的"丙申年冬"——正是三年前官婢失踪案的时间。
林瑟瑟的指甲掐进掌心:"义父最疼我这件..."
"陈大监强占官婢的旧事,需要我帮瑟瑟妹妹回忆么?"我捻起她披肩上湿透的流苏,"比如那位左肩有月牙疤的..."
鎏金镯"当啷"掉在地上,机关暗格弹开,卷成小轴的绢纸滚出来。林瑟瑟慌忙去捡,被我踩住一角。展开的绢纸上密密麻麻列着人名,打头的正是"宋茹"——兵部尚书千金的闺名。
满厅抽气声中,鲛绡披帛扫过我的手腕。长公主不知何时站在了回廊转角,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正好盖住那页名单。"本宫珍藏的葡萄酿,倒是让两位妹妹玩出花样了。"她鞋尖轻轻点过绢纸边缘,"林姑娘的披肩,换本宫那件孔雀氅可好?"
林瑟瑟嘴唇抖得厉害,染了葡萄汁的指尖在名单上留下五个紫红指印。长公主的侍女已经捧着氅衣过来,恰到好处地隔开我们。氅衣抖开的瞬间,我瞥见里衬用银线绣着幅地图——是北疆十二城的布防图。
"沈姑娘。"长公主的护甲划过我沾了茶渍的袖口,"后园湖心亭新开了株并蒂莲,可愿陪本宫去赏看?"
湖面碎金浮动,并蒂莲的花苞才露尖角。长公主摘了护甲,指尖蘸着茶水在石桌上画了道曲线:"黄河今年会改道。"水痕漫过桌面上天然的木纹,像条张牙舞爪的龙,"工部报上来的是走李村,实际会冲垮白鹿书院。"
我盯着那道水痕慢慢蒸发。前世这场水患淹死了三百寒门学子,却让宦官集团掌控的河工贪了八十万两赈灾银。"殿下为何告诉我?"
"宋茹她们在琉璃盏上看到的西域地图,"长公主突然说,"缺了玉门关。"她吹开水面上的花瓣,"就像工部的折子,缺了白鹿书院。"
亭角铜铃突然急响,远处传来喧哗声。林瑟瑟提着湿透的裙摆冲过九曲桥,发间金步摇缠着几丝孔雀翎毛。她身后跟着个满脸是血的小太监,手里高举的奏折匣子还在往下滴血水。
"殿下!"小太监扑跪在台阶下,"陈大监让奴婢来问..."他的目光突然钉在我脸上,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问沈姑娘可还记得冷宫的..."
长公主的茶盏盖"咔嗒"合上。湖面"哗啦"跃起尾红鲤,叼走了飘落的花瓣。
湖心亭的铜铃还在震颤,林瑟瑟踉跄的身影已消失在九曲桥尽头。
长公主的护甲轻轻叩击石桌,三声脆响后,假山后转出两个灰衣嬷嬷,架走了那个满脸是血的小太监。
"冷宫的雪很冷吧?"长公主突然开口,指尖蘸着残茶在桌面画了朵六瓣冰花,"本宫记得丙申年冬特别冷,浣衣局的井台结了寸厚的冰。"
我盯着那朵渐渐晕开的冰花。前世那个雪夜,确实在冷宫井台边见过绣着孔雀翎的氅衣下摆。"殿下当年..."
"嘘——"她突然按住我的手背,掌心有练箭磨出的茧。湖面倒映的晚霞突然碎成无数金鳞,对岸竹林里传来弓弦绷紧的"吱嘎"声。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钉穿了我方才坐的石凳软垫。箭尾白翎上沾着葡萄汁的紫红,和林瑟瑟指甲的颜色一模一样。
"看来陈大监的葡萄酿,"长公主慢条斯理地拔出箭矢,箭镞上刻着工部将作监的徽记,"比本宫想象得更醉人。"她突然将箭尖转向我咽喉,"沈姑娘觉得呢?"
竹林的沙沙声里混进错乱的脚步声。宋茹提着裙摆冲上九曲桥,腰间双鱼玉佩叮当乱响:"殿下!林瑟瑟她..."话音戛然而止,她瞪圆眼睛看着抵在我喉间的箭矢。
"宋小姐来得正好。"长公主手腕一翻,箭尖转向对岸,"工部新制的穿甲箭,说是能射透三重铁甲。"箭杆突然被她折断,露出中空管腔里塞着的绢条,"可惜装错了火药量。"
宋茹的指尖在发抖。我接过那半截箭杆,管内绢条上用朱砂写着三百寒门学子的姓名,墨迹新鲜得能蹭红指尖——正是前世白鹿书院被淹死的那些学生。
对岸竹林传来重物落水声。长公主的侍女小跑过来,裙角沾着泥:"林姑娘失足落湖了。"她递上个湿透的锦囊,"这是从她腰间掉出来的。"
锦囊里滚出颗蜜蜡珠子,内里封着干枯的凤仙花瓣。前世官婢案的关键证物,此刻正在我掌心渗出冰凉的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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