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赏花宴

我站在铜镜前，指尖拂过绣绷上那朵半开的牡丹。晨光透过窗棂，将丝线映得流光溢彩。梳妆台上摊开的长公主密信还带着夜露的潮湿，墨迹在宣纸上微微晕染。

"姑娘，该更衣了。"青黛捧着鹅黄色襦裙站在屏风旁，目光扫过被我故意摊开的《尉缭子》。兵书边角沾着茶渍，是昨夜与那位寒门侍御史"偶遇"时留下的。

指尖挑开牡丹花蕊处的暗线，三张薄如蝉翼的名单滑入袖中。铜镜里映出我唇角转瞬即逝的弧度——三个月来暗中经营的棋局，今日该见见真章了。

"听说礼部侍郎家的马车已经到西华门了。"青黛系着腰衿的手突然收紧，"他家那位小姐特意换了七重纱的留仙裙。"

我任由她将绣着暗纹的帕子塞进我袖笼，那里面藏着用蝇头小楷绣成的三十六位寒门学子名姓。"正好配她那张扬的性子。"铜镜里，我发间的鎏金步摇晃出细碎光斑，像极了前世长公主咳血那日，溅在白玉阶上的血珠。

宫道上的樱花落得蹊跷。本该盛放的季节，却铺了满地残红。礼部侍郎之女林月蓉的裙摆扫过花瓣时，我正数到第七步——她果然在转角处"失足"，描金茶盏直冲我面门飞来。

《尉缭子》的书脊迎上瓷器的弧度，茶汤在半空划出琥珀色的弧线。兵书封面沾湿的刹那，我听见身后传来丝履碾碎花瓣的声响。

"沈姑娘好身手。"林月蓉的团扇掩住下半张脸，只有眼睛里淬着毒，"只是女儿家读这些，怕会移了性情。"

我抖落书页上的水珠，露出扉页上先父的批注："林小姐说得是。只是家父在世时常说，知兵非为好战，正如..."指尖抚过那句"止戈为武"，余光瞥见紫袍一角闪过树丛，"知礼亦非为屈膝。"

水榭里熏的是苏合香。太后倚在湘妃竹榻上，腕间翡翠镯子随着她点画的动作轻响。"都说沈家女儿绣艺精湛，今日哀家倒要考考你的眼力。"

宫女展开《女史箴图》摹本的瞬间，我袖中的手指突然发冷。画中笔的女官袖口，那片污渍的位置与前世史馆被焚的典籍如出一辙。

"臣女愚见，这污损处倒是点睛之笔。"我接过宫女递来的茶筅，在盏中搅出绵密沫饽，"若非史笔如铁，何至于让人急着泼墨遮掩？"

茶汤表面的浮沫突然破裂。中书令王肃的象牙笏板重重磕在案几上："女子参政，自古便是牝鸡司晨！"他袖中露出一截《女诫》的绢布封面，却是我派人调包的那本——内页实为永和年间女官考核的甲等记录。

长公主的咳嗽声恰在此时响起。殷红的血溅在雪白绢帕上，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她染血的指尖划过我手背，温度灼人："王大人此言差矣...咳咳...若非当年女官及时递出军报，玉门关的烽火..."

水榭外突然传来铠甲碰撞声。我安插的侍御史跌跌撞撞闯进来，怀中军报的朱漆封泥还沾着沙尘："报——陇西六百里加急！前线文书堆积，请求速派..."

太后腕间的翡翠镯子突然砸在青砖上，碎成几段碧色月光。她弯腰去拾时，那个绣着并蒂莲的香囊从袖中滚落。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前世鸩杀我的毒药，正是用这种苏合香掩盖苦杏仁气味的。

"此事容后再议。"太后的护甲划过我呈上的名单，在"女官"二字上留下深深的划痕。离席时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却不知我早已让青黛"不慎"遗落了那张绣着边关布防图的帕子。

曲径回廊的阴影里，长公主的唇擦过我耳际："三日后科举放榜..."她塞进我手中的鎏金茶筅底部，刻着前世为我收尸的那位女将军的印信。

暮色渐浓，我站在满地碎瓷中间，看着宫女们手忙脚乱地收拾茶具。一片锋利的青瓷映出我眼底的火光——那香囊的针脚，分明出自林月蓉的贴身嬷嬷之手。

林月蓉的团扇"啪"地掉在地上，她脸色瞬间煞白。我弯腰拾起扇子时，故意让袖中那份名单露出一角——上面赫然写着太医院掌事的名字。

"你..."她嘴唇发抖，涂着蔻丹的指甲掐进掌心，"你以为长公主会信你这种..."

水榭里突然传来长公主的咳嗽声，接着是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的声响。我瞧见那位寒门侍御史快步走来，官靴上还沾着从兵部带来的红泥。

"沈姑娘，"他装作不经意地碰了碰我的袖口，"陇西军报到了，兵部正在核对女官们誊写的文书。"

林月蓉的耳坠剧烈晃动起来，我闻到她身上苏合香里混着一丝苦杏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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